阅世编
清·叶梦珠
●卷一
◎天象
《易》曰:“天垂象,见吉凶,圣人象之。”至治之世,日月星辰,行有常道,次有常度,无足纪也。然而异日怪风,中天已见,或谓气运使然,未必全关人事。《春秋》不书征应,殆为是耶?后世谈占验者,莫精于刘向。董子、京房祖述而推广,言之凿凿,卒无补于丧乱。是果修救之无术欤?抑数定不可挽欤?要之:天道远,人道迩。不能尽人而不信天,是无天也;不能尽人而任天,是无人也。无天,将太白入井而诬其渴,乱亡固莫救矣;无人,如长星示变而劝之酒,灾异其可弭乎?予生也晚,不获睹景星、庆云之盛。又不敢习天官言。偶有见闻,惟取法于《春秋》纪灾不纪验之意,忆而纪之,忘者阙焉。至于征应,以俟明于理数者。
崇祯三年庚午,荧惑入东井,退舍复赢,居数月。
四年辛未四月,太白昼见,荧惑再入鬼宿,犯积尸气。
八年乙亥九月,荧惑犯太微,两日并出。或曰黑光摩荡也(两日并见,疑是九年事。时有进述者,潘师鲁卿曰:“日岂有二?此即所谓黑光摩荡也。”予从潘师乃九年,非八年也。或九年述八年事,亦未可知)。
九年丙子六月,夜有大星如斗,光芒数十丈,自西南东流,声如雷。
十年丁丑正月朔,日食。春,太白昼见。六月,太白经天。
十一年戊寅二月朔,日光摩荡竟日。十一月五日,日中有黑子,黑气摩荡如两日。
十二年己卯正月三日,日光摩荡,自旦及暮。五日,日旁有青黑气若战。十月一日,彗星见,朝廷修省免刑。
十三年庚辰闰正月,则正月六日犹十二月节也。大雨震雷,有如夏月。九月望,有两日出没。
顺治二年乙酉六月,时闻空中声响如沸,人皆谓之天愁。又晴皎无纤云而细雨沾湿。
三年丙戌五月十六日,早有二日相荡,其一在南。六月二十三日,天星乱落如雨。八月以后,天鸣相继。
四年丁亥八月,时闻天鸣,惟初六夜尤甚,西南声沸如雷。廿六日夜亦然。
六年己丑十二月初五,夜有黑虹贯于月下。十九日夜,大寒节,雷电大作。
七年庚寅十月辛巳朔,午、未之交,日食将既,予祭先初毕,撤馔时,忽冥如薄暮,或云直有见星处。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寅冬至,微雪降。夜复震,
八年辛卯六月二十乙丑夜,有大星自北斗陨于南箕,光芒数丈。七月二十四日己亥白露,戌时,有星大如斗,孛于斗牛之间,光芒丈余,照耀如雪,牛马皆惊。
十年癸巳七月,时闻天鸣。惟三十日癸亥,日将暝,四野声沸如鸣风筝。
十三年丙申闰五月十五壬戌,月食。六月初一戊寅,日食。十一月庚寅望,自申至酉,月食既。九月初十乙卯,黑虹见。
十四年丁酉正月一日甲辰朔,日食。十六己未望,月食。五月十五丁巳望,月食。
十六年己亥三月二十六日丁巳,申、酉之交,大星流于西南,光芒数丈,自天中起,下至于地,形如匹练,声如震雷。六月初三壬辰,黑虹见于昏之中天。十六日乙巳,酉末白虹见于中天,自南亘北。
十七年庚子九月初一日癸丑,午后中天有大星如斗,色赤,陨于西南,轰然有声。十五日丁卯酉末,月食殆既,内有红光如火,历数刻而逆出。
康熙三年甲辰正月十五戊寅望,戌时,月食殆既,移时方出。十一月初五壬辰冬至,夜半,彗星出东南,上指数丈,光芒如帚,至十四日辛丑,彗芒下指东北,直至月终,渐缩而光淡。十二月戊午朔,申初,日食八分。
四年乙巳四月二日戊午,太白昼见,以后时见。
五年丙年五月十二日壬辰,戌将末,白虹贯月,自东亘天,直至西极。
七年戊申正月二十八日丁卯,彗星见,光芒下指,长数丈。
八年己酉四月癸亥朔,日食,自未至申而复。
十一年壬子二月二十五日辛丑,大雨雹。予方读书于张氏不窥轩中,午、未之间,忽然雨雹,大者如胡桃,小者如龙眼,顷刻庭间积与阶齐。
十二年癸丑正月五日丙子,震雷。十一月六日辛未,酉刻,雷电大作,时予在郡城旅馆,见之。
十三年甲寅十一月二日辛酉,未刻,黑虹贯日,东西亘天,少顷而散。
十五年丙辰六月九日庚申,昼,太白见于西方。
十六年丁巳正月戊寅朔,旦,雷电,俄而大雪。十月二日,京师星陨,朝廷遣使迹之,得巨石,有古文,人莫能辨。
十七年戊午四月二十三日壬辰,未刻,雨雹。六月十三日壬午,青气竟天,朝廷下诏修省。时予在江阴,不及见,归阅邸抄知之。八月初十日戊寅夜,天鸣四野,声沸如雷。
十八年己未正月丁酉朔,辰、巳之间,两日叠见者久之:一浅黑色,一淡白色。是朝,竟日光不射人。十五日辛亥,酉初刻,雷电大作。八月初二日甲子,京师地震甫息。晚见两日,始而上下相斗,既而两日并行。二十三日乙酉,山西乡宁县大雪,冻死种植。十月初一壬戌,风雪闭天,雷声大作,予在泖上见之。
十九年庚申六月十六日癸酉,未时,京师天鼓鸣,自东南以至西北,有白气一道下垂。或云星陨也,见邸抄。十一月丙辰朔,冬至。越一日丁巳,薄暮,长星见于西南,自申及酉而没,形如匹帛,白光数丈。三四日后,渐趋而北,上贯斗柄,逾月不灭。二十九日甲申,夜分,白虹亘天,自西及东,云不能掩。
二十年辛酉正月十五己巳望,月食既。
二十一年壬戌七月二十七日壬申起,每夜彗星见于西南,光芒四五丈。皇上面谕群臣,同加修省。
二十二年癸亥正月十六日戊午,月食,自早至暮,时闻雷声。立春后八日也。
二十三年甲子五月初十日乙亥,太阳生耳。十四日己卯,月边有白气。二十二日丁亥起,太白昼见,京师有黑风雷电之异,俱见邸抄。
二十五年丙寅九月二十二日癸卯,立冬,夜,雷电大雨。
二十七年戊辰三月十五日戊子,月食,四月癸卯朔,日食,自辰至巳,食几六七分,日色无光。七月十四,夜,黑虹贯月。八月初二日,薄暮,白虹贯日。初三日,黑虹贯日。
二十八年己巳十一月初十日癸卯,冬至。前二日辛丑夜,电光闪烁,雷声殷然。先是六月十八日癸未午时,余在笋里馆中,众言太白经天,皆于背阴处观之,星光炯然,予虽望而不见,然众皆指示为确见也。十一月十八日辛亥夜,酉时,时雪初霁,闻淅沥声,疑为雨霰,启户视之,星斗一天,烂然无纤云,而雨洒不止,食时始定。先是月初,东南有白气一股,自上下冲,约长数丈,吾乡见者甚众,皆言下有三星,星上生芒,至上而渐阔;但据邸报钦天监所奏,止言白气,不言三星也。
三十一年壬申正月丁亥朔,日食。巳、午之间,余所见不过三分。下午,日色无光。据笋里诸生云:日食后,有白气纵横出入于日中,而黑光如日者,数十相间,上下于气内,尤异徵也。
◎历法
有明一代之《大统历》,其法本于元太史令郭守敬之《授时历》。一岁二十四气及每月日之出入,有时刻而无分,昼夜十二时共应九十六刻,以子、午二时独多二刻,故分昼夜为百刻。月之上旬,计日而无初字,值日之建满平收开成除危等列于二十八宿之上,至详且悉也。迨后相沿日久,气候不无渐差,以历宫拘守成法,无变通傍救之材耳。
本朝创兴,肇颁时宪历日,用西洋陪臣汤若望为钦天监正,依其国之算法,凡逐月日之出入以及十二月之二十四气,俱各就京城、省城准定。即日食、月食之分数亦然,似更较详。历日面页明刊“钦天监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印造时《宪历日》云云,以昭一代大典。若望锡号通微教师,官加通政司使,又加一级,仍掌钦天监印务,可谓知遇之极隆矣。
康熙五年丙午,退汤若望而以张其淳为监正,始于历面去“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”字样,仍仿《授时》、《大统》历法,然而西洋法犹参用之,未尽废也。
康熙六年丁末,以进士马祜、武举杨光先为钦天监正,尽出西洋法,悉因《授时》、《大统》之制。
八年己酉,推定是岁闰十二月,论者力辩其非,改闰来年之二月,以颁历在先,不便重颁,申饬天下不准本年之闰,而仍俟来岁颁历之闰为准。
九年庚戌闰二月。是岁,杨光先罢去,马祜超升都御史,巡抚江南,而历法又变,渐复西洋之制矣。
十年辛亥,更用西洋人南怀仁治理西历法,遂尽复西洋历法,以十二时共九十六刻定日分,直省定二十四气及日之出入。月之上旬仍加初字,改二十八宿于开成收闭等之上,而以参商列觜宿之前。特历面仍如丙午所颁,止云“钦天监奏准印造《时宪历》颁行天下”云云,无“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”等字样,至今因之。
◎水利
淞郡滨海带江,渔盐灌溉,民命寄于水利。然海水清浊甘咸不一,故沿海皆筑塘以为障,惟择水清洋淡之处,俾能潮汐于内也。恐咸潮一入,则膏腴尽为斥卤耳。海@@芦苇沮洳,远者距塘数十里,近者数里或二三里,惟青村、柘林以西迄于金山卫,水势冲决,潮汐直薄塘下,日剥月削,咸潮有冲入之虞。崇祯初,方禹修先生为松郡守,建筑石塘以护之,蜿蜒绵亘,力障狂澜,濒海是赖。鼎革以后,冲决日甚,幸而石塘坚固,猝不可坏。迨康熙初,水从塘下决道而入,漂没田庐,一泻数里,咸潮所经,偃禾杀稼,地方患之。当事者望洋无策,惟从内地植木筑土为塘,以避其锋。其如水势汹涌,非土木所能捍卫,随筑随溃,随决随避,迄今塘距石塘旧地不下数里,潮退,一望微茫,如在烟云之外。签役富家,强名义户。义户之名起,遂为松郡大役,然徒费金钱,怒涛难杀,当事者可无经久之计哉!
江南、浙江之水,由三江以入海,水得所归,而后旱涝无患。《禹贡》所谓三江既入,震泽底定。震泽,即今之太湖也。三江者:一曰娄江,即太仓之刘家河,以娄而讹为刘也,自震泽从吴江县经苏城之娄门,由昆山转入太仓,此苏、常二府之大水口也。一曰东江,即上海之黄浦,以两浙水来,故曰东江,而黄浦、范家浜,皆其委也,此松江及杭、嘉、湖之大水口也。一曰中江,即今之吴淞江也。自东及西横亘七八十里,江口一淤,则苏州之下流与松江之上流俱不能泄,而苏、松之低乡交困矣。是吴江、常熟、常州、昆山、嘉定、太仓以及华、娄、青浦之大水口也。吾生之初,吴淞淤塞已久,召佃起科,已成沃壤,故迹不可问矣。犹及见娄河之通潮汐而海艘之扬帆出入也。三十年来,娄江亦成平陆。康熙九年庚戌,浙西大水,督抚飞章入告,诏凡被灾之处,漕米改折,分作三年带征,条银免十之三。至冬,而浙抚范公承谟思为国家久大之计,会同江南制府麻公勒吉、抚院马公祜疏请开浚娄、中二江故道,以资蓄泄。得邀旨先浚刘河。越明年辛亥,夏四月告成。即于本年十二月经始吴淞,朝廷拨江、浙二省正供银一十四万余两,给发士民,募夫开浚,除一夫计给工食银二两五钱外,甲户又倍加其值,而后远近响应,群趋赴工。禁侵渔,严虚冒,分课于丞尉,董率于群僿,临之以监司,而受成于抚宪,五阅月而告成功。役夫数万,上海居多,大约计田一甲,出夫一名。嘉定、华、娄、青浦诸邑次之。又恐浊潮澄泥而江易淤也,复建闸于上海之北郊,以时启闭。三江备而浙西之水,庶得所归也。然而怒涛冲激,闸亦易毁,不三载而几废。当事议修,召匠计工,约费甚广。大尹任公辰旦仍募江北石工习于建闸者修葺,费省而工约,得复旧观;但闸虽设而水不可障,浊潮出入,去江口不数里,水已渐浅,将来又有淤塞之虞耳。
蒲汇塘介乎郡邑之间,为海邑入郡水道必由之路,通新泾、泗泾,灌溉蓄泄,亦要渠也。蒲汇淤势,必取道于大浦,风涛叵测,暴客纵横,几于畏途,而陆行劳费,不堪重载,人恒患之。予于崇祯十年丁丑,初应府试。此时蒲汇犹未甚淤塞,道经于此,其后竟成平陆。十七年甲申秋,弘光帝即位南都。邑人徐思诚叩阍请浚,下其事于抚、按两台,责成郡僿,檄行该县,佥派塘长,鸠徒赴役。其如工费浩繁,里役不堪其苦,中人之家,莫不破产从事,甚者逃亡相继,连累波及,思诚亦因而毁家,逾半载始获告成。而次年乙酉,大兵既下江南,总兵官李成栋克取松江,由松城而至海邑,取道蒲汇,水陆并进。八月二十五日,遂定上海,向之劳费竟为兴朝之助,岂非天哉!康熙中,蒲汇复淤,邑绅张越九锡怿于十八年己未春,具呈抚院,请复疏浚。檄下郡县,时以均编,塘长久废,乃仿开浚吴淞之例,按甲起夫,并令甲户自给工食。远役苦之,以故浚亦不如法,略通水道,草草报成,恐不及数年,又将复为平陆耳。
上海赋役,大半出于浦东。东乡运粮入邑,以及邻境贸迁仕宦,由郡抵省入都,自十七保而出浦者:曰周浦塘、曰白莲泾、曰洋泗泾。自十九保而出浦者:曰闸港、曰沈庄塘、曰杜家行。然莲泾、洋泗浅狭,仅容小艇,不若周浦塘堪任重载也。崇祯之初,周浦塘通达无碍,其后日渐淤塞。至本朝顺治九年壬辰,岁旱。业户、居民各自就田疏浚,不过略通细流。其后潮汐往来不觉日渐深广。至十六年己亥秋,特行会试,朱岵思太史以第一人捷南宫,论者咸谓周浦塘淤塞自开为里党抡元先兆。然自是以后,塘亦复即于湮,恐亦未足凭也。今惟水发潮大之泛,仅通小舟轻载,水涸则难通矣。闸港通塞不时,就予记及,亦在弘光之初,与蒲汇同时开浚,视蒲汇之工役稍差而较诸寻常疏浚,则费亦甚广。闸港通则潮汐直达新场镇,迄今三十余年,而淤塞已二十余载。由浦入内不三里,而萑苇交塞,砂平成陆,故道几不可问。无论沿港之膏腴,水耕绝望,而大小舟楫必纡途而假道于沈庄塘。沈庄塞而迂道于杜家行。兼之周浦塘淤而十七保之舟出浦者亦必由之。是以杜行之一线水而通大半县之舟楫,一过冬月,其不至挤拥废时者几何!论者谓闸港之易塞,由于港口之横沙,年来沙长日益高大,则浊潮之入,泥澄而愈不出。欲开闸港,必须先去横沙是矣。但横沙绵亘港口,当大浦之中,怒涛冲斥,惟潮落片时,可动人工,潮至则没,虽巧力无所施,去之甚难。况今塘长之役既废,居民业户,十室九空,当事者其何以为经久之谋哉!
旧闻民谣云:“潮到泖,出阁老。”嘉靖辛亥,潮到泖,徐文贞公大拜。崇祯初,机山钱先生大拜时,潮亦到泖,可谓屡验矣。至近年而泖上之潮与浦中无异,即近泖支河,无不浸灌,而吾郡无拜相者,不知何故。一说海口老鹳嘴向来横亘吴淞海口,近为潮水冲决,日就坍毁,以至潮汐直入,无纡回之势,故所被自远,殆不可以风水论矣。即如潮泛朔望,旧以午时为准,今邑城之潮,参前将逾一时,是其明验也。又一说,“潮到泖”二句为地师赖布衣所题。陈眉公《宝颜堂秘笈》亦论及之。犹忆予为儿童时,亲见一日三潮,更不知何故,此崇祯十二年乙亥秋事。邑城市河俱溢,老稚惊相叹异,是又不可以常理论矣。按府志自海潮决李家洪去吴淞江口南二十里,潮信遂早数刻,故浑潮日至,泥泞日积。
康熙二十八年己巳,里人以闸港久淤,呈请抚院洪公开浚,檄行郡县勒限起工矣。而阖邑士民,以为此港止利东南,非关通邑要津,引康熙初年邑绅施清惠公题准:本图水利,止许本图居民业户开浚,不得远助别处累民一案,具呈抚院,准行停止。
◎灾祥
灾祥之告,无代无之,要以遇灾而惧,则天不为灾,修救有方,则民不为害,是以圣人慎之。史册所载,不可枚举。以予所见灾害之甚者,莫如崇祯十四年辛巳之旱。自是以来,灾变不一,皆可为略纪焉。
崇祯十四年辛巳夏,亢旱,蜚蝗蔽天,焦禾杀稼。郡守方公岳贡,听讼赎锾,俱责令捕蝗瘗之,动以数十百石计,蝗终不能尽,是岁大饥。越明年春,壬午,有司各劝缙绅富室捐米煮粥,分地而给。饥民远近响应,提携襁负,络绎不绝。甚者不及到厂而毙于路,或饱粥方归而殒于途,道堇相望,婴儿遗弃,妇女流离,有望门投止,无或收惜而转死于沟壑者。是时,白米石价五两,豆麦稍差,糟糠比旱,价亦骤贵,宾客过从,饷之一饭,便同盛筵;雇募工作,惟求一饱,不问牟麦,世风为之一变。盖松民贸利,半仰给于织纺。其如山左荒乱,中州糜烂,尤甚吾乡,易子而食,析骸而炊,布商裹足不至,松民惟有立而待毙耳。加以军兴饷急,欠漕米一石,时须价银五两有奇。本邑无米,乞籴他境,莫不破家。值邑绅张讠刃叟先生入掌户垣,疏请准麦折价,得允十分之二,每石折银一两五钱,较之米价,犹称易办。延至初夏,麦秋大稔,民庆更生,而疾疫大作,几于比户死亡相继。此予有生以来所见第一凶岁也。
十七年甲申六月,邑城有物如猴,辄向人家窃食,逐之即不见,或一家一日数至,或数家同日同时各至,于是同相震响以惊走之,金竹之声相闻者,数日不绝。未几,嘉定县有黠奴聚党,向家长索还身契,稍迟则抢掠焚劫,逼辱随至。延及海上,凡被猴之家,往往受奴仆之祸。时弘光称帝于南都。六月,亢旱。直至冬至不雨,井汲俱竭。除浦潮而外,其余支流尽涸,舟楫断绝,陆行者假道河中,遂成坦途,争水衅者,往往斗殴成讼。其后各从池底凿井深一二丈,方得咸浊之水,澄而炊饮。甚有随凿随涸,终不得泉者。令君彭公报荒疏中,有“米价贵,水价倍贵;饥欲死,渴更欲死”二语,盖实事也。商旅不行,物价腾涌。至十二月,始得一雨连日,方快г足,而民已困惫矣。
顺治五年戊子五月十六日,烈风、骤雨、大水。二十四日戊子,又大雨,低乡漂没。七月十七日庚辰,连日风雨,晚禾遍野焦萎。究其故,则食心食节,一茎之中,小虫无数,即《诗》所谓螟蟊贼也。幸而高乡早稻有秋,三农不至就毙耳。
九年壬辰,大早,水竭几及甲申之夏。自五月至八月,外河始通潮水,若积水内池。直至次年癸巳四月十五日,方得大雨盈满。本年禾苗俱槁,民不聊生。
十一年甲午六月二十二日庚辰,疾风暴雨,海水泛溢,直至外塘,人多溺死,室庐漂没。闻崇明之水,几及城上女墙,漂没人民无算。十二月初三起,严寒大冻,河中冰坚盈尺,行者如履平地。浦中叠冰如山,乘潮而下,冲舟立破,数日始泮。十三年丙申九月初十日乙卯,巳时,地震有声如雷。十月十六日庚寅,地复震如前。
十五年戊戌八月初九日甲戌夜,大雨倾倒。至初十日乙亥,风雨尤甚,河水于午后顿增数尺,我家居址,颇称高阜,然更增寸水,便可入室矣。时予在郡城,亲见府治内出水谯楼下,门内水高二三尺,势若倒峡,府治前人不能行,亦有生所仅见者。
十八年辛丑,大旱。自六月初至闰七月中,仅得小雨偶洒。八月望后,始得沛雨。约计十旬亢旱,禾苗枯槁,川渠俱涸,人行河底,往来便于平陆。早稻有内池积水者,间熟半收,晚禾绝种,民多菜色。
康熙二年癸卯六月至十月终,疫疾遍地,自郡及邑,以达于乡。家至户到,一村数百家,求一家无病者不可得;一家数十人中,有一人不病者,亦为仅见;就一人则有连病几次,淹滞二三月而始愈者。若病不复发,或病而无害,则各就一方互异耳。此亦吾生之后所仅见者。
三年甲辰八月初一日庚申夜,暴风,海水泛溢,及于外塘,崇明尤甚。飘来屋木家伙,遍满塘外,往往有男妇附木而浮于海ㄛ者。时惠禧庵祯祥为川沙参将,冒雨冲风,躬率将士,驾舟海滨,到处捞救,全活甚众。
四年乙巳六月望后,有海鸟来止海岸。是年,大水。自正月至九月,霪雨,水发凡十五次。朝廷诏求直言,许中外臣工,各陈得失。
五年丙午六月十四日癸亥,暴风骤雨,河水顿涨四、五尺,坍毁民居庐舍无算。吾乡如川沙城中乔宪副石牌坊、大圣寺脊及里中十余围大树相传植于洪武初年者,是日俱倾倒拔起。闻有群龙斗于空中,虽未目睹,然从来未见此大风潮也。
七年戊申六月十七日甲申,酉时,地震。予馆郡城,楼房有倾侧之势,有顷而定。后见邸报,知是日北直、山东、河南、淮扬,地震尤甚。兼以水涨,冲倒城郭、屋庐,人民死者甚众。七月初三庚子,京师大雨,三昼夜不止,平地水深数尺。初九日尤甚,至晚,山西水发,冲倒芦沟桥,桥上水高数尺,西城坍毁数丈,行人裹足,文移停阁。
九年庚戌四月,大水。五月,积雨,水势益涨,与顺治戊戌八月同。然戊戌之水,计日而退,是岁则逾月如故。月杪,予往澄江,由郡城历青浦、昆山、吴门、无锡抵江上,皆一望无涯。六月十一日丙申,风潮大作,暴水增涨,浙西诸郡,几沉水底,历冬逾春,此亦数十年间仅见之水灾也。予作《庚戌水灾闻见录》,详纪其事。
十五年丙辰十二月己酉朔,厉风奇寒,甚于朔北,亦生平所未见者。
十七年戊午四月初五日甲戌,未刻,地震,声如隐雷,时予在笋里馆中,正草是编。田产甫毕,适逢之。六月、七月,亢旱,河水俱涸。余于四月二十六日往澄江。六月二十六日归,舟次杜行内赵家楼,潮不得达,舍舟步至笋里,半由河底作途。后见邸报,知大江南北、河南、山东俱旱,赤地千里,京师尤甚,每日渴毙多人。皇上躬行步祷,日至天坛拜祈,斋戒禁屠。余在江上,茹素已逾半月,一路归,绝无荤腥鬻于市肆,亦异事也。又华、娄二邑,自六月望后起,至十一月,大疫,吾乡家至户到,病殁者甚多,或一村而丧数十人。予有薄田在泖上,佃户不过六、七家,病殁者男妇凡三人,大概可知矣。因旱而病,戽水无力,召募无人,田多抛荒,即号称熟者,亦皆歉收三斛。起租之田,上好不过收米二石,次者一石五斗,甚者止收石许。田家八口嗷嗷,家徒四壁,逃亡相继。幸而浦东一带,沟深稻早,农虽劳苦,颇号有秋。
十八年己未正月,山东、河南、江南北大饥,朝廷遣官分道赈济。山东行旅俱绝,盖因马料初喂,饥民一见,啖之立尽,故骑不敢行。河南差胜。往来都下者,宁纡道从之。然人食草根、剥树皮,千百成群,要夺官粮,当事者忧之。庐、凤及江宁、常、镇俱就抚院慕公鸣鹤,檄劝所属官绅、富户助米施粥以赈。苏郡及松之青浦亦然。惟吾邑去岁较邻邑颇稔,故独免流离饥困。七月二十八日庚申,京师地震。自巳至酉,声如轰雷,势如涛涌,白昼晦暝,震倒顺承、得胜、海岱、彰仪等门,城垣坍毁无数,自宫殿以及官廨、民居,十倒七、八。压伤大学士勒得宏,压死内阁学士王敷政、掌春坊□□子翰林侍读庄偀生、原任总理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,其他文武职官、命妇死者甚众,士民不可胜纪。二十九、三十日,复大震。通州、良乡等城俱陷,裂地成渠,流出黄黑水及黑气蔽天。有总兵官眷经通州,宿于公馆,眷属八十七口压死,止存三口。直至八月初二日方安。朝延驻跸煤山凡三昼夜。臣民生者露处枵腹,死者秽气薰蒸。诏求直言,严饬百僚,同加修省,发币金量给百姓,修理房屋。自是以后,地时微震。惟初八、十二三日复大震如初。近京三百里内,压死人民无算。十九至二十一日,大雨,九门街道,积水成渠。二十五日晚,又复大震。下诏切责大臣,引躬自咎,备见邸报。八月初,飞蝗蔽天,自江北而南,迄于苏、松。时余在昆山,亲见其状,心甚忧之。幸而不食禾稼,间集芦苇之场,群集于东海之涯,不甚为灾。九月初,江鸣,声如牛吼,三日乃止。又广东肇庆府城东北地震,有声如雷。九月二十四日丙辰,京师地复大震。皇上斋戒,躬诣天坛,易服行礼。十一月初九日庚子,陕西西安府及兴安州地震,自早至午,震倒房屋,压死人民无算。十一月二十四日乙卯,酉时,江南溧阳县地震,黑气冲天,声如轰雷,震倒房屋,压死人民,略如京师七月,俱见邸抄。
十九年庚申四月十八日丁丑,京师地震,自巳至午,其声如雷。二十八日丁亥,又震,自酉刻起,连震四次,房屋动摇,官民彻夜露处,至五月十八日,尚未安宁。六月至七月望后,大雨时作,江南大水。七月杪,水方退。八月初二日夜,澍雨竟夕,水复骤涨,冲倒上海南城数丈,压死居民七人。七月初四、五、六日,山西大同、辽州等三四十州县雨雹,大如斗如升,盈地数尺,积处如冰山。江南、江北大水,一望如海,罕见平陆。自常州以迄苏、松,大疫遍地,吾乡家至户到,谈鬼事者如见。
二十二年癸亥十一月初十日,狂风大作,至十三日,严寒ǘ常昙渌ù未见,十七日尤甚。余在笋里馆中,自朝至暮,终日拥炉饮酒而寒不能却,砚池中用酒及醋而顷刻成冰。黄浦中亦冻,两塘叠冰如山。自闸港以北,中间稍通数尺一路,然冰牌乘潮而下,势若排山,舟逢之者,往往立碎;以西则全浦俱冻,潮汐往来,皆由冰下,不通舟只。闵行渡口略通而冰牌覆舟死者数十人。上海董家渡渡船亦覆,死者亦如之。县大夫亲临验阅,重责篙师,禁止开渡。漕白亦俱停比,直至二十四日,冰始稍释。二十七日浦中始通船行,两塘叠冰,犹未解也。
二十六年丁卯九月初二日丑时,京师地震。午时,皇上传集满大臣九卿,面谕云:朕奉太皇太后懿旨,谓地震皆因朕过。或大臣罪轻而谴重配边;或用刑过当而无辜受害;或带往行围人员困苦,各家男妇含怨,皆是朕不是,以后再不带你们大臣行围了。是时,因有满州吏部尚书达哈达奉命驰骑,陨越而死。又汉军内阁学士吴兴祖因不善驰骋被责,愤而自刎。故太皇太后慈谕指及而圣上亦深自悔也。
二十七年戊辰五月十七等日,南鹤庆军民府、剑州地震,压死兵民、营马,震倒公私房屋,毁坏军器、城楼、垛桥等甚众,见邸抄。
二十八年己巳五月初五日庚子,夏至。二十五日,初阴雨兼旬,天气凉如深秋,昼服夹衣,夜用绵被,是时病者甚众。至秋,吾郡歉收异常。直隶、辽东旱荒。诏蠲本年及来岁田租,遣官运米分赈,京师施粥以食贫民。淮、徐皆然。直至次年春、夏方止。
二十九年庚午三月二十一日壬子,浙江宁波府镇海县乡民张希亮家牛产麒麟,产下即毙,见邸抄。是年,三辅及山东、山西亢旱。至四月二十七日,澍雨竟日。二十九日,又雨,京城内外兼雨雹,内城更甚。五月二十日庚戌,陕西镇原县,大雨雹,平地尺余,豆麦压尽,民皆号泣。七月二十三日壬子四日癸丑,浙江余姚、上虞、慈溪三县,山水大发,高有丈余,田禾房屋俱淹没,因起蛟也。是两日,吾乡风水大作,田禾花豆,亦颇损坏,见邸抄。
三十二年癸酉五月,周浦人家,菊花盛开。川沙人家,生小猪八口,内一猪只眼,额中有肉角下垂。邑城俞家弄居民生子,一身两首对面,随产而毙。
◎田产一
吾乡在《禹贡》扬州之域,田称下下,今乃赋居上上,宜乎民穷极矣。然天下之号繁华者,犹首推焉。虽曰习俗相沿,亦地力之所出也。意者芟荒垦芜,非复三代以前之旧乎?就吾郡一府之田论之:华、娄、青邑,亩收三四钟,皆石外起租,甚至一石五六斗者比比。独上海上田不过石一二斗,次则八九斗,下至六斗起租耳。崇祯中,华、青美田,每亩价值十余两。上海田美者,每亩价值三、四、五两,缙绅富室,最多不过数千亩。无贱价之田,亦无盈万之产也。顺治初,米价腾涌,人争置产。已卖之业,加赎争讼;连界之田,挽谋构隙。因而破家者有之;因而起家者亦有之。华、青石五六斗田,每亩价值十五六两;上海六七斗田,每亩价值三四两不等。田产之贵,至此极矣。厥后,米价渐平,赋役日重,田价立渐驯减。至康熙元、二、三年间,石米价至五六钱,而差役四出,一签赋长,立刻破家;里中小户,有田三亩五亩者,役及毫厘,中人之产,化为乌有。狡书贪吏,朋比作奸,图蠹虎差,追呼络绎,视南亩如畏途,相率以有田为戒矣。往往空书契券,求送缙绅,力拒坚却,并归大户,若将浼焉,不得已委而去之,逃避他乡者。中产不值一文,最美之业,每亩所值,不过三钱、五钱而已。自均田、均赋之法行,而民心稍定。然而谷贱伤农,流离初复,无暇问产。于是有心计之家,乘机广收,遂有一户而田连数万亩;次则三、四、五万至一、二万者,亦田产之一变也。是时,数年之间,丰歉不一,米价亦不大昂,然赋役大非昔比,故惟多田者多藏。第绅户漕白已加征十之三,士民之差派,如十六年之舡工、青树、灰炭、河夫,亦稍稍渐起,彼越陌度阡之家,不可不思预为之备耳。
康熙十九年庚申春,因米价腾贵,田价骤长,如吾邑七斗起租之田,价至二两一亩,甚至有田地方,各就近争买者,价至二两五钱以及三两。华、娄石四五斗起租之田,价至七八两一亩。昔年贱价之田,加价回赎者蜂起。至次年辛酉,米价顿减,其风稍息。
◎田产二
濒海斥卤之地,沮洳芦苇之场,总名曰荡,不在三壤之列。明兴,并给灶户,不容买卖,俾刈薪挹海以煮盐。商人运米易盐,聊以代食而已。其后沙滩渐长,内地渐垦。于是同一荡也,有西熟、有稍熟、有长荡、有沙头之异。西熟、稍熟,可植五谷,几与下田等。既而长荡亦半堪树艺。惟沙头为芦苇之所,长出海滨,殆不可计。萑苇之外可以渔,长荡之间可以盐,税轻役简,虽有该年总催之名,税无赔累,役无长征,沮洳斥卤,遂为美业,富家大户,反起而佃之,名虽称佃,实同口分,灶户转为佃户,利之所在,人共争之,势使然也。本朝因之,长荡以内税隶鹾司,较之田赋,十不及一,业户以之成家,司役视为奇货,因于正供之外,倍加使费,然民犹未甚病也。自顺治十六年己亥,江上海氛深入。次年,朝廷遣大臣苏公讷海等相度沿海机宜,奏迁濒海之民于内地,并弃长荡,不容樵采耕驻。于是尽徙山东、闽、浙以及江北、江南滨海之地,严禁不许人迹至海ㄛ,片板不容入海洋,盐课、芦税几几不可问矣。吾乡独从南汇所守备刘效忠议,以为松属沙滩,素号铁板,船不得近,不在迁弃之列,惟以浙、闽、山东等处,因迁而缺之课额均摊于苏、松不迁之地,曰摊派,而盐课之额极重矣。自海宁将军郎赛驻扎吴门,放马数千于沿海,沙头遂为牧地,而芦课之税赔矣。于是民视荡业几于康熙元、二、三、四年间之田,即徒手授人,莫肯顾而问者。年来,海禁已弛,摊派递减,总催之累稍息。独是沙头自康熙元年芦政达阳安躬临丈量而后,上下其手者,因而获利。迄今清丈不已,弊孔百出,监司郡县接踵督行,职掌愈多,业户愈困。究之沙荒芜,茫无涯畔,非若熟田有沟洫径涂之限,有庐舍坟墓可以记认,图形按册可以计亩之比。望空升科,总是赔累;遥度减赋,尤属空谈。民间有数倍之征,公家无毫末之益,将来日甚一日,窃恐渔盐之地,群委而去,悉化为瓯脱之墟矣,可不虑哉!
滨海盐课,自有明相沿,各场于灶户中编签家富而荡多者,每岁若干名为总催。各灶户每年输粮于该年总催,总催从场官起批至分司处验银,倒换批文,解至盐运司收库,辗转经承,总计各项贴费依三限完足者,大约额银一两,使用倍之。若后期征比及托非其人,或为役蠹、场蠹侵蚀者,倍价赔累三、四倍不止。自康熙二十一年,浙江巡抚王康侯国安立法,悉照县征民田例,设柜于分司衙门,使纳户自封投柜,分司按限转解运司,从来积弊,为之肃清。然而役蠹、场蠹,百计作奸,声言不便,必欲耸动巡鹾使者,百计挽之。未几,王转督闽中,其法果变,弊不能革。至二十七年戊辰,吾郡王印周先生为大司徒,俨斋王鸿绪为总宪,力为主持,自封投柜并归县征,不关分司,其局始定。
●卷二
◎学校一
吾生之初,学校最盛。即如上海一学,除乡贤奉祠生及告老衣巾生而外,见列岁科红案者,廪、增、附生,共约六百五十余名,以一府五学计之,大概三千有余,比昔三年两试,科入新生每县六十余名,岁入稍增至七十,其间稍有盈缩,学臣得以便宜从事。是以少年子弟,援笔成文者,立登庠序。一时家弦户诵,县试童子不下二三千人,彬彬乎文教称极隆焉。顺治乙酉,江南初定,学政悉仍旧制。至三年丙戌,始裁定入泮额,大县不过四十名,中三十名,小二十名。学臣恪遵功令,不敢稍逾一人矣。然松郡俱为大县,县学四十名,县又取二十名拨入府学,则犹有六十名,去旧额不远也。其后,论者追理二年前案,谓与新例不符,将照新额以外者谓之溢额,并令学册除名,幸而已捷省解、中南宫者,不及追论。其在学者,无故被黜,士林不无惜之。至十六年己亥,又裁入泮额,大县不过十五名,中县十名,小县七八名,如吾邑大县,连拨府学,每试所入不过二十名耳。然而新进稍差,郡材无恙,宫墙犹有色也。迨十八年辛丑,又以江宁抚臣朱国治奏销一案,合苏、松、常、镇四府并溧阳一县,共黜诸生史顺哲等一万一千三百四十六名。苏、松粮最重,故诖误者最多。本年冬,学臣胡在恪岁试,所存在册与试者每学多者不过六七十人,少者二三十人,如嘉定学不过数人而已。胡公唱名,为之堕泪,以为江南英俊,销铄殆尽也。自十六年裁额,即定岁入泮而科不入泮之例。康熙改元,学臣孙天闲胤骥承胡岁入之后,复试童子,考取入学,被论部驳,几至不测。赖有中州学使者同事,并力挽回,始准作将来岁入。故江南自壬寅冬入学之后,直至康熙六年丁未,方复童试,入泮之难至此极矣。故以后学子丧气,甚者改业,每逢县试,不过二三百人耳。十二年癸丑,复行岁、科两试入泮之例,学者甫幸进取有机,旋以四方多故,国用告匮,总河臣王光裕建议暂停一岁一科考试,俾童子纳银入泮以济河工。部议佥谓捐纳既有入监之例,则入泮无容再纳,惟更裁其额则有志者尽并入监,亦足用之一法也。于是裁定岁、科入泮,大县不过四名,中县三名,小县二名,几于停试矣。十六年丁巳,始从江南督臣阿公席熙议,以为入泮之额既窄,则多才沦弃可惜,合于四名而外有志上进者,不拘额数,纳银若干两,即准入泮,庶几于国用人材两得。章下所司,议定每名纳银一百两,准作生员。于是多者每县纳至数十名,少者二三十名,几过当年旧额。然而中人之产,尚难勉从,单寒之家,力岂能办,徒为富民进取之捷径,于真才无益也。至十八年八月,上因地震修省,群臣纷纷上书,咸请亟停捐纳生员,仍复入泮旧额,得邀谕旨。于是岁、科两试毕复,仍得康熙十五年以前大县十五名,中县十名,小县七八名之额,考取入泮,后学始复有进身之阶矣。
十九年春,又因安徽抚臣徐国相言,令学臣科试入泮,照康熙十五年以前旧额进取外,倘有情愿急公者,仍许纳银一百两,准予进取新生一体送学,再候岁、科两试。后停止捐纳。
二十八年己巳春,御驾南巡。诏江南、浙江二省,人材日盛,入学之额宜广,该督抚酌议应广之额数以闻。于是议定府学增广五名,大县增四名,中县增三名,小县增二名,与原定康熙十五年以前进取额一体取中入泮。奉旨准行。
◎学校二
太学之选,明初最重,或由庠序拔入,或由胄于思荫,天下之英才毕集焉。故历朝除官与进士等。自景泰以后,纳粟之例行,而太学遂滥,士林亦渐忽之。驯至启、祯之间,俊秀虽列衣冠,官长视之,殆与富民无异,积轻之势使然耳。本朝定鼎,革除援纳之例,太学为之一清。厥后,因事间开,然而例银颇重,随开随止,非大有力者不敢问,故终顺治之年,选拔多而援纳少,诚慎之也。康熙之初,一秉旧章。三四年间,纳银入监之例尚停。其后以城工、河工相继,旧例始开。既而淮上水灾,流离接踵,又开赈饥之例。比昔例银尤重,庠生二百两有差,俊秀三百两有零,纳者犹未众也。自十三年甲寅以后,军需告急,事例广开,或纳米菽,或纳马草,或纳鸟枪,种种不一,近而本省,远而秦、楚,更远而闽、越,总归大堂,计其所费,俊秀不过百余金,廪、增、附生,不过几十金耳。于是一时向风,急公恐后。有司承旨,多方劝谕,礼貌有加,太学生员增至数十万人,而名在藩籍未咨到监者不与焉,成均之盛,从古未有也。然而进身之途既杂,流品不无难辨,所以暴客之子、捕盗之役尽列桥门,致大司成特疏纠参,抑亦学宫之玷矣。惟是恤其资斧,不必坐监,可以谒选,各就本省,可以乡试,稍有才力者,咸共便之。第恐仕途壅塞,解额未广,穷变通久之方,又所当亟讲耳。
康熙二十年辛酉,以南荡平,四方无警,诏凡因军兴所开各项各省捐纳事例,尽行停止。惟向来旧例,生俊援纳入监者,照康熙十四年以前纳银入监,于是贤关有清汰之机矣。
二十八年己巳,因畿辅及山、陕、淮南、淮北岁荒,御史周士星题请天下郡县修立常平仓,令职官得纳粟升级及生员俊秀得纳粟入监,各贮本地常平仓,以备饥荒赈济。既而科臣谭条奏,沿边郡县,陆运多费,请照各省捐纳米谷数目量减,以示鼓励。奉旨准各衙门合议,各省俊秀纳米二百石或谷四百石,廪、增、附生员以次递减至米八十石,或谷一百六十石,准作监生。其直隶及山、陕沿边郡县,减半捐纳,其纳银旧例,暂行停止,俟常平仓积贮既足,督、抚题请重开。
◎学校三
前朝学校最盛,廪贡最难。凡岁、科两试,不列一等一、二名,无望补廪,甚或有一、二名而无缺可补者;廪生非二十年之外,无望岁贡,甚或有三十四年,头童齿豁而始得贡者。盖材多则难以见长,人众则艰于须次,理势然也。然一登廪册,即岁食饩银一十八两,令长欲给印串,即扣本户田粮,而本生尚不愿领,以为粮银可以渐输,廪饩分应取盈耳。一叨岁荐,即给旗匾银一百二十两,可作赴京廷试之资。廷试后,教职可立授也。本朝之顺治九年、十年以前,岁贡铨选与进士等。其后以度支告匮,而廪饩递减,铨政壅滞,而岁贡停选,诸生非中式,无由进身,沾升斗之禄矣。驯至十八年奏销而后,学校几空,遂有今年补廪而明年即贡,年未二十而登岁荐者,贡之易,从来未有也。府学廪缺至三十余名,县学缺至十七八名,岁、科一等之末而亦得递补者,廪之易,亦从来所未有也。自康熙十三年军兴而后,廪饩尽裁充饷,廪与增、附无异,岁贡开援纳之例,不论廪、增、附生,俱可岁贡,监生亦如之。大概由廪起捐者,纳银三百两,由增者四百,由附者五百。既欲铨授教谕者倍之,训导稍差。今日取库收,明日即报贡;今日纳急选,明日即注铨。而廪生之挨贡者,旗匾尽裁,不纳急选者,终无铨授地方之期,即急选之中有先用、有先先用、有急急选、有即用,苟非即用,亦在须次之列。岁贡与廪生无异,极盛而反,又势使然,是又廪贡之变局也。自康熙二十年,海宇荡平,停止各项援纳之例,独岁贡仍许生员捐纳。至二十六年丁卯二月,礼部题请停止岁贡,廷试竟令本省学臣考试,汇集试卷,造册报部,不必到京,以免年老长途资斧之费。其铨选训导,照旧挨选,人亦便之。是年五月,又以兵科给事中王绅疏请停止岁贡捐纳之例,户部奏覆邀准,岁贡之途始清。
◎学校四
前朝惟京师有武学,郡邑无之。凡应武科乡试者,虽谓之武生,要皆学业粗疏,负材矜气之子弟;或原属军籍而学书不就者,则习武经,学弓马,中式则为武举,不中则依然齐民耳,无所谓武生员也。崇祯之季,始诏郡邑考取武生员,并入学宫,令督学考校。然而积习轻武,苟有志者,不屑应试,学臣亦视为具文,或有无多寡,不拘定额也。迨本朝顺治之初,犹未举行。九年、十年之间,始照旧例增设,而应试者尚无其人。十一年甲午,石仲生申以翰林侍读督学江南,檄行郡邑,考送儒童,犹未及武童也。时惟欲假衣冠以便衙门出入者,或浼缙绅向学臣批案行学而已。故虽有武生员之名,而人不知之。丙申以后,始命文武生童一体考校,而应试者稍稍间出。迨十四年丁酉以后,裁定入泮大县不过十五名,武亦如之。于是不得于文者,翕然应武,有司亦明知其故,假以礼貌,殆与文生等,而从事者益众。至康熙十五年丙辰,又裁入泮四名之额,而应文试者愈难,武则仍旧,岁入泮而科则否,十五名之原额,犹未减也,宜乎求进取者尽入武科矣。而丁巳之岁,求得武学者反缓,直使二十名之额,过半出于单寒,是亦人情之所不可解。越二年己未,应试者复多,几至额不能容,岂尽由司衡之故哉!
十九年庚申,令学臣暂停武生入泮考试。武童有志进取者,每名纳银五十两,准为武生员,惟纳一次即行停止,以后仍旧考取。
◎学校五
考规之严久矣。闻之前辈,悉如《会典》所载,即如县试童生则有蓬厂、有供给,彬彬乎甚可观也。等而上之,府则视县三倍矣。再等而上之,学院则又视府十倍矣。府、县试之宽简,自禹修方公守郡始。方公守松十四年,予初应试,犹及见之。其年蓬帐虽上不加幔,下无板铺,而高犹数丈,明窗轩豁,也不搜检、不望、不编坐号,然而覆试最严,弊窦肃清也。而且简竿牍,绝苞苴,每一案出,前列数十名,皆真才也。若学院则供帐之盛,拟于王侯,为诸上台冠,而规矩严肃,视场屋有加焉。诸生府、县季试,则有供给、有激赏,而规矩全宽,录科则严肃矣。学院赏银:一等每名一两二钱,首名倍之;二等八钱;三等三十名内则备纸笔。花红俱在外也。供给每人饼饵八,时果数枚,摆列无虚席也。他如各上台之观风最多,自抚院代巡而外,巡差、巡屯、巡江、巡漕,下逮监司,莫不各有供给。汤饭茶点,一如郡县。季试赏银,一如学宪,而惟盐台为更丰。即不当堂给发,吏胥罔敢乾没也。本朝定鼎,因之者十余年。后以军兴,节省钱粮递减,应试者日少而规矩亦日宽。赏银供给之薄,府、县蓬厂之卑陋,自学臣改道始。赏银供给之尽裁,府、县试之不盖厂,自奏销以后入泮减额始。是时,各县院停差,观风赏银俱废矣。至康熙十三年,户部酌议损省,而后修厂、协济,派及诸生。诸生试卷以及学臣供应,并发价自备矣。犹忆昔年,每遇岁、科两试,水次停泊,舳舻数里,高鳊画舫,多如栉比。今皆小艇,数亦寥寥。稍可容膝者,每逢上台征舡令下,县邑得而封解之。亦可见物力之日艰,人心士气之不振,而时势之多故也。并记于此。
小试之提调,向以府、县印官为之,犹乡试都下用京兆尹,各省用方伯,重其事也。昔年外省学臣,俱属监司,守令犹必亲提调之任,南北两畿学院更无论矣。自顺治十一年甲午,总制马公国柱建议,以时方多故,正印官不应轻离地方,每逢学臣考校,始以府佐提调,以后遂为定制。然而试毕考察,犹亲到焉。后改学道,无考察之体,府、县印官罕至,惟有事相干者,间一到耳。
县试之整肃,惟崇祯七年甲戌,刘念先先生潜来宰吾邑,最为有法。是时,应试童生不下二三千人,先期盖厂北察院中,借取总甲棹杌,编号排列,用竹木绑定,不得动移,将儒童姓名,编定次序,如院试挨牌之法。各路巷栅,先遣官役把守,朝不得早开,独留学前一路。诸童俱集广场听点,自拥高座,以次唱名给卷。领卷毕,即向东转北,由东栅入试院,卷上编定坐号,入场对号而坐。又分号出题,题即密藏卷后。既封门,方示以题之所在。外无拥挤之扰,内无传递之弊,亦吾生所仅见者。其后娄县初分,真定李雪生老师浣首来为宰,以三月二十五日县试,二十八日覆案,全案并出,覆试二十七名,正取二百五十名。初一日内衙覆试,弊窦肃清,试卷随交随阅,面定甲乙,缙绅荐剡不及进,胥役上下无所施,故余列覆案二十五名,拔置第二名,由此入学,亦县试之良法也。
府试之严肃,惟顺治四年丁亥,卢公士俊守松时,搜检望,坐号点名,一如学宪之制。是时,法令森严,人畏卢之严,罔敢紊越。后康熙六年丁未,张公升衢守松亦然。要皆官备棹杌,故可使之恪遵规矩,其他令童生自备棹杌而欲其守法者,断未有能从者也。
新生之拨入府学,发案时不之知,迨红案转,方行分拨耳。自顺治戊子,苏次公铨科试入泮,始于发卷拆号时,即拨明府学,另列一案,在各学之前。其后或先拨,或后分,各随学使者之意,不得以旧例拘矣。
旧例:诸生入泮必取府、县考试原卷与入学试卷一并连钉,覆试之日,给发新生,令覆试所作文即誊于入泮试卷之后,以对笔迹异同,防顶代也。顺治丁酉,予初入泮犹然。至康熙初,始废连三试卷之例,令新生另备试卷覆试,然而入泮原卷犹于试朝发新生阅视,府县试原卷,提调官犹带至公寓以备吊取也。自援纳之例兴,并入泮原卷亦不发出,遑问连三试卷者。犹忆明季,予初应试时,入学案发后,凡府取童生院试落卷并发出,令人自阅,以示至公。诸童生不入泮者,并驰驱而往,觅视落卷以验己之得失,国初犹然。顺治五六年后,此典遂废。嗟乎!所取非所好,所好非所取,卷之上下,主司已不堪自问,焉堪问世耶?是亦考试之变局也。
号房自乡会场以及学使者考试,俱列东西,两文场南面而坐。至康熙十八年己未,刘文宗木斋果,岁试于昆山,吊考苏、松二府生童,忽改面北而坐,亦一变局。坐号旧例,于唱名给卷时,当堂印浮票上,出场交卷时揭去,故必俟拆开折角弥封,方知编号姓名。今坐号先印卷面,给卷随即印点名册上,一望然,不必拆号而先知姓名矣。旧例发案时,上书所编坐号,下填姓名,其后径填姓名,不著字号,已觉太简略矣。自康熙十七年,捐纳生员始不榜明姓名,案上止列所坐字号,自各记认。至十八年己未,刘文宗岁试,发案陆续悬挂,前后名次,俱不可辨,又一变也。
童生府取,在吾生之初,已无公道。凡欲府取者,必求缙绅荐引。闻之前辈,每名价值百金,应试童生,文义虽通,苟非荐剡,府必不录。当时入泮,每县六七十名,府取不过百余名,文理稍顺者,竭力营谋,府取入泮,直如拾芥。故当日童试不难于入泮,而独难于府取,谓之府关。自方禹修先生来守松郡,始拔真才而取额亦渐广,然每县所拔孤寒无过二三十名,而取额直多至三四百人,故府取之价,缙绅家亦自贬。方在任十四年间,自五十递减至一二十两。
本朝顺治之初,郡守考校,大概如方。惟李茂先先生守郡,力破情面,概绝竿牍,独府取略事通融。时两旁势要缙绅,每荐不过二三名,以故价亦复昂,每名增至三四十金,后此递减至二十金,以至数金。至康熙之初,入泮额减,府取照旧,故每名所值不过三四金。及捐纳例开,入泮减至大县四名,府取价值愈贱。驯至十八年己未,刘木斋宗师无不收之,府取价值每名不过一两,甚至有五六钱者,府取之滥,至此极矣。十九年庚申,户部等衙门会议科臣余□疏内一款,凡应试童生,每名纳银四两,该州县给与本生印票,赴道投卷应考,不必更由府、州、县录送,省其资斧,以济军需,是或一道,特真正孤寒,四金亦不易办耳!
赶积者,赍货随学宪所在开市。惟崇祯十三年庚辰,陕西张公凤翮督学南畿,岁试临松时最盛,古玩珍异,比户而列。是年,因试院东西房租过昂,乃约会俱开市于对河庄老桥南北街上。一家陈列,至值几千百金者。鼎革而后,兵燹之余,日渐递衰。年来积市上,惟书铺尚多,然亦无甚价重之书。其余不过略陈寻常应用之物,古玩绝响,亦世风之一变也,因附于此。
旧例:童生入泮,于覆试后一日,即着公服,各学师率领向文宗谒谢,行师生礼。文宗躬率新生先于试所文庙内参拜,然后各回本籍。俟发红案,发各府、州、县,择吉迎送入学,国初犹然。自顺治七八年后,新生进谒文宗毕,始令各学师率领谒庙,而文宗躬送之礼遂废。康熙而后,并学师亦不率领,诸生各从师友,或三或五,先后到庙而已。
旧例:上海县试童生附南汇所,如金山卫附于华亭之例。纳卷、命题、出榜,俱别于本县,府取入泮,总归于金山卫学。极盛时,南汇县取二三百名。崇祯八年乙亥,予姊夫罗尚暗,名士杰,南汇首名,犹仍旧也。本朝顺治二年,科试时,人惊风鹤,应县试者总计不及一、二百人,无愿属南汇者,以后仍之,此案遂废。今惟华亭仍带试金山卫学如故耳。
◎礼乐
传曰:安上治民,莫善于礼,移风易俗,莫善于乐。礼乐者,驭世之大防,而致治之原本也。三代以降,礼乐不可问矣!孔子曰:“礼云、礼云,玉帛云乎哉!乐云、乐云,钟鼓云乎哉!”周季且然,况今日耶?以予所见,玉帛钟鼓之文,三四十年间,又不无变迁之异,故略举数端,以概其余。若夫制作之大,中和之微,更非草茅管见,所敢议尔。
冠礼,古人最重。予幼闻父执行冠时,尚邀冠宾,三加元服,一如古礼。及予所见,初冠者出见亲长必拜揖,亲友见之亦必揖而称喜。余冠于顺治之初,犹习旧文也。近来三岁童子即加元服,与成人无异,不择吉日,不谒家祠,其设香案,参天地,拜父母,盛服筵宾诸礼俱废,古制荡然矣。
婚礼隆杀,以予所见,大概如常。独迎新彩轿日异。当崇祯之初,舆服止用蓝色绸,四角悬桃红彩球而已。其后用刺绣。未几而纯用红绸刺绣。又未几而用大红织绵或大红纱绸满绣。舆上装缀用大镜一面当后,或左右各一,后用数小镜缀于顶上,更觉轻便饰观。今俱用西洋圆镜,大如橘柚,杂于五彩球中,如明星煌煌,缀彩云间,华丽极矣!舆上左右,向各悬染红彩筛,不知何所取义。顺治以来,踵营中之俗,筛上各加箭三枝。今则不悬轿上,而以两人执之,夹舆而行,尤为驯雅。
丧礼不古久矣!然余幼所见,犹不尽废。凡守制而稍加礼者,三年之内,衣冠必麻,间用白布,不缉不缝,不与吉典。缙绅舆服,必以白布或麻,居家器用不用彤□。治丧之后,凡祭奠者必致胙,出谢亲友必徒步,不乘轿也。今则衰麻几废,间用白布为袍,出见宾客必加黑色外套。白舆之上,盖以雨衣。帽上惟去红缨,或用白布为顶,亦惟初丧则然。若期功之服,几置不问矣。缙绅之家,治丧不致胙。非缙绅之流,谢孝或乘肩舆,嫌其丧服,反以徒行为不雅,相习成风,恬不之怪,是风俗之变也。
祭先大典,所以致其诚也。以予所见,吾邑缙绅之家,如潘、如陆、如乔,家必立庙,设祭品,四时致祭,主人必公服,备牲牢,奏乐,子孙内外皆谒庙,自岁时以迄朔望皆然。乔氏家祠内,椅桌亦按昭穆不移易,如夫妇二人者一桌二椅相连,三人者一桌三椅相连,左右各分屏障,代不相见,虽非古礼,亦见专诚之意。其余祭器之不他用,更可知已。诸士林之力薄者,或不能备物,要之稍知礼法者,必尽其诚。今则缙绅家不立庙,亦不备物,而寒士无论庶民,亦益无论矣。
古乐不可见,其来更久。予幼时尚闻郡庠、学宫乐器犹备。每逢春、秋丁祭,钟鼓、管、笙簧、琴瑟、兆磬、祝圄之类,悉出陈列。舞则朱干、玉戚、鹭羽、鹭,俱令黄冠羽士服皮弁黄衣,按歌出舞,画地为佾,庶几古风。自鼎革之际,乐器失亡殆尽。顺治中,予尝入庙观祭,惟编鼓、钟磬、箫管、琴瑟之属,仅存什一。至于巨业、崇牙,无从复问,黄冠画地而舞,徒存其意,鹭羽、鹭,不可得见矣。庙祭如此,家乐可知。他若尊彝之属,亦俱散尽,反不如吾邑学宫尚完。然而乐器、乐舞,邑庠更不可见也。其在民间之乐,向来如常。近有西洋琴瑟之类,俱用铜丝为弦,弹之声甚淫丽。昔于江上闻边关之调,悉用胡琴朔管杂弦索而奏之,颇异时音,军中往往以此为乐,民间尚未习见也。最可异者,邑城近习,苟非缙绅官长在座,则歌儿奏技皆列坐弹唱,是虽无关于乐要,亦乐工之变局,惜未有起而正之者。
初丧殡殓,昔年虽缙绅之家,概不举乐,惟服孝日,用鼓乐耳。今则中人之产,殓时必鼓乐发炮矣。报赴乡绅,惟以知事家人出名。具呈郡县,不刊讣单也。其后以白全帖印讣单报亲友,自缙绅之丧始。数年以来,始用全幅泾县连泗纸刊刻大字,不独缙绅家行之矣。其丧中孝帖,向用连泗纸。今苏俗改用奏本白全,而吾郡尚仍旧制。恐几年之后,好事者又将效其尤耳。
前朝缙绅大老之丧,但有行状。墓志、墓表及神道碑、家传皆藉手于名公钜衮,无孝子出名之行述也。行述行略之刻,自顺治中始。其初缙绅大老家间用之,其后凡属缙绅皆用。今则士流亦效之。恐日后滥觞,流及市井舆隶之温饱者,从风而靡耳。更有身后称待赠者,必其子孙列于士林,或已入仕籍而未蒙纶诰者,亲友从而颂祷之。后则概用,若为固然。今则子孙自称之矣,习焉不察,可发大笑。
婚姻六礼,贫家久不能备矣。至于纳采、问名,庶民寒陋者,亦所不免。以余所见,顺治戊子年,民间讹传朝廷将采女童入宫。城乡有女之家,婚配者纷纷,无论年齿,不择门第,朝传庚帖,晚即成婚,傧相乐工,奔趋不暇,自早至暮,数日之内,无非吉日良时,阴阳忌讳,略不讲择,然而是时婚家亦不见干犯不祥,始知选日合婚,徒多炫惑耳。至康熙壬申十一月,复然。然朝廷正选旗下女童,不及民间也。先是六月中,昌儿家信内云:晤礼部郎陆曾庵先生云:将有如汉制选侍之举。至八月而不闻,将谓中寝矣。不意十一月望后,举国若狂,然而婚嫁者因此尽削繁文,亦便民之事,故当事者不禁,亦圣人从俭之意也。
◎科举一
〔原阙〕
◎科举二
旧制:以辰戌丑未年二月八日设科会试。独崇祯十六年癸未,以流寇充斥河南,已停壬午乡试。各省计偕举子道阻难集,改至八月会试。故事:会元大概非鼎甲即馆选。惟崇祯庚辰会元杨琼芳年迈中式,不得入词林,皆会试之变局也。逮乎本朝顺治丙戌会试,一仍旧典。寻以开创之始,加恩士子。是秋,再举乡试。次年丁亥春,再举会试,又出常格之外。至九年壬辰,会元程周量可则以文体被论,不准殿试,至康熙中始复。十五年戊戌,以滇、黔新定,计偕士子,不能如期到京,诏缓一旬,于二月十八日始试初场。是时惩丁酉之役,礼闱严肃与棘闱等。四书三题,皆奉钦定,于试朝特命大臣赍至贡院,缮刻颁发,中式者四百人。次年己亥,又以海宇悉平,需材正急,秋八月,再行会试。吾里朱岵思锦,由此抡元入馆职。自十八年辛丑,会元陈铁山常夏始补外缺。其后,康熙甲辰会元沈昭子珩,丁巳会元黄礻乃绪俱不得登翰苑。庚戌会元宫宗衮梦仁,以冒籍被论,虽旋即辨明,而不及与殿试。及至癸丑会元韩元少,丙辰会元彭凝祉定求,相继取大魁而宫亦与登馆选,是亦本朝前此所未有也。康熙二十四年乙丑,会元陆肯堂亦状元及第。钦定会场四书题目,始于顺治十五年二月,御史赵祥星题请。至康熙二十四年乙丑,礼部请仍照戊戌科例,钦定第一场题目,于试期前一日午时密封付试院,其余考官拟出。以后顺天乡试亦然。至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八月初一日上谕:顺天题目,竟自主考出,不必请旨,试卷竟取,亦不必进呈。
从来会试分南、北、中卷。顺天府、延、保二州,盛京之奉、锦二府,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陕西为北卷;江西、浙江、福建、广东、湖广五省,江南之江甯、苏、松、常、镇、徽、甯、池、太、淮、扬十一府,广德一州为南卷;四川、广西、南、贵州四省,江南之庐、凤、安三府,徐、滁、和三州为中卷。后因滇、黔、川、粤道梗,会试至者甚少,自康熙丙辰去中卷,止分南北。二十四年乙丑,台臣刘□题请复中卷,奉旨该部议奏。
二十七年戊辰,礼部以皇祖母太皇太后丧,请展会试期于三月初九。上念举子贫者资斧难继,命缓十日,于二月十九日初场。又从台臣陆祖修议,考试官阅卷,旧例乡场无过九月朔日,会场无过三月朔揭榜,恐内帘官草草塞责,致有遗珠之叹,特并宽期十日,务俾细心校阅,以拔真才。至于誊录所苛求细故,贴出不誊之弊,亦行禁止。除真草不完篇及题目差落以至七夫七盖七结字相同等,照旧贴出,其余小过及犯试官名字,俱不准贴。若墨涂油污卷面甚者,禀明监临给换。
康熙庚午,顺天同考试官俱聘知县,不点中、行、评、博,从上年左都御史董纳议也。向例十五房,是科因任县知县贺勋聘而不到,内监临纠参,并春秋为一房,止十四房,从正主考王请也。
◎科举三
临轩策士,鼎甲最贵,鼎元尤贵焉。然其间遭际亦有不同。崇祯庚辰,魏公藻德,鼎元不二年而大拜,何骤贵至是也。迨甲申都城陷,而卒为闯贼所害。是科下第举人及岁贡生俱蒙召对,称旨者数十人,并赐进士。进士亦召对,称旨者即授科道,亦变局也。癸未鼎元杨冰如廷鉴,不半载而遭国难,且罹清议,终身废弃。是科榜眼为溧阳陈百史名夏,归附本朝,不三、四戴(载)由少宰而大拜,究不克终。探花宋其武之绳,亦附本朝,官不过编翰耳。即以本朝之鼎甲论,惟顺治丁亥之吕公宫由状元未几而大拜。其余即有位列大僚者,皆未登揆席也。他若鼎元戊戌科孙扶桑承恩,辛丑鼎元马章民世俊,俱屈于短驭,不克大展,尤可惜焉。惟韩,彭二元之会状联缀,玉峰徐氏立斋元文,首中顺治己亥鼎元,伯兄健庵乾学,继中康熙庚戌探花,仲兄果亭秉义,又中康熙癸丑探花。同胞兄弟,三登鼎甲,亦间世一见者耳。
康熙二十八年春,徐元文以户部尚书拜相。
殿试向于会试后三月十五日,至康熙壬戌,因驾幸奉天,五月銮回,部议九月初七日殿试,特旨改九月初一日。至初四日,传胪赐蔡升元、吴涵、彭甯求等及第,出身有差。
康熙乙丑科,三月二十日殿试,赐会元陆肯堂状元,第二名陈元龙榜眼,黄梦麟探花及第。因是科会榜前十名,皆主考官阅拟,将朱卷重誊进呈,请上亲定名次,于揭晓前一日封付贡院,同诸中式试卷,公同拆号填榜故也。上定陆肯堂为会元,御批示主考诸臣曰:朕未习时文,览其大概,此卷时文格局醇正,二场工稳,三场议论好,犹恐未妥,卿等细加斟酌。皇上之虚怀延纳盖如此。
◎科举四
进士一科,鼎甲而外,最重馆选。由庶常教习,养成宰辅之器,非泛然进士之比。前朝不由庶常,不入词林,惟崇祯末间有之,推知行取入词林者。不由词林,不入内阁,自嘉靖后间有以外官而入阁者,要知皆非常格也。是以旧制殿试后,于新进士中,妙选少年美质,学富才优者,命学士为馆师,俾教习之,课满之日,以留馆为贵,外补科道犹怏怏焉。本朝因之,始用点选。然每科得人,亦惟此为盛。第年来留馆者少,外补者多,外补科道者少,补部曹者多。康熙之初,会元如陈、如沈、如黄,俱不得馆选,惟宫以下科殿试,反始得之。庚戌而后,天子右文崇道,每选庶常,必采一时文望,故凡解元之登会榜者,必获馆选焉。然而求贤若渴之心,惟日不足,故于康熙十七年戊午,特开博学鸿儒之选,命中外大僚各举所知,无分山林朝野,在任在籍,并得应举。诏以八月会集京师,上将亲试之,后以道里辽远,事故不一,不能遽集,直至次年己未三月朔御试,取己亥进士彭孙通等五十人,分为二等,充纂修明史官,有职者照原官补翰林院侍读,无官者悉除授编修、检讨,是又扩馆选而大之矣。
康熙壬戌,以殿试改期,馆选至十月初八日始点。
从来翰林官无每年外转之例。康熙二十五年丙寅,上从部臣言,仿吏部属官及科道每年外转之例,每年掌院学士指摘四百员,会同吏部列名上请,候旨降外。自修撰而下对品外调,修撰调府同知,编修调知县及三司首领,甚而有革职者。是年,侍读高莱以不谨革职。编修冯勖等二人补布政、盐运司首领,亦翰林之变局也。至二十七年戊辰秋,奉旨停止。
◎科举五
乡会试中式者,各刻朱卷,分送亲友。旧例:本房座师在第一页上总装批语于中式名次籍贯之后,四六骈俪,连篇累牍,以后则同考官依次小批,末后两大座师批取及中字。自顺治己亥后,始革去分房名色,同考试官公阅公荐,遂无四六总评。是时,除受业师及教官而外,凡房师、座师、荐主及拜认等师,一概奉禁。会试中后,刻有大小题房稿,改称京稿,向有同门稿,汇集一房,所中窗稿选刻,至是亦禁。向有《序齿录》,汇刻同年中式姓名、字、号,并所生年、月、日、时及曾高祖考、妣、伯、叔、兄、弟、子、侄,婚娶履历,每人一页,各依年齿,编列前后,装订书本分送,时已先行禁止。于是乡会中式者,将前项履历另刊一页,装于所刻朱卷之前,别有履历一本,每人止刻字号、籍贯为一行,次列三代脚色为一行,人共二行,亦变局也。刻朱卷者,仿朱卷体,既列姓名于前,题下例无姓名,今题下复刻矣。由廪生中式者称某府、州、县学生,增称增广生,附称附学生。今廪生中者称廪膳生,非体也。
康熙己未,御史大夫魏公象枢建议,以公阅反有推委之弊,不若仍旧分房,倘有情弊,可以专责,谕旨遵行,始复旧制。乡会大主考,旧例一正一副,今会场添至四员,或更用总宪掌科参列,防范愈严矣。江南主考,向用词林,后亦间用科臣部属。至康熙戊午,用太仆少卿熊君一潇,亦是特简,而是科拔取最公,凡大有力者俱不获售,可谓不负君恩矣。副主考李公迥,刑科给事中,亦清介著望,宜放榜后,翕然服众也。是科监临属慕公天颜,乃江甯巡抚也。科条宽简,亦从来未有。凡试卷除不完及污坏最甚而外,一概差失,并不许粘贴。宿场至次日午后,犹未誊完者,亦不许抢卷,直待誊完后类收,多士德之。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正月,恭上太皇太后徽号,覃恩中外,凡牌坊、旗匾以及举、贡、监费,花红银两,前因兵兴裁减者,准照旧全给。
向来乡会朱卷,惟中式者解部,余皆弃去,好事者各就本府、县收归,俟诸生之有志者,每卷出银二三钱购阅,其间点窜,往往有未竟,甚或不染一笔者,亦付之无可如何也。顺治辛丑,始令会试朱卷,无论中式与否,必须细阅加评。至康熙二十年辛酉乡试,以科臣建议,凡朱卷,同考官务须细加评阅,中式呈堂者明注加褒,不中者亦必分别详评,以示勉励。揭榜后除中式朱卷解部外,其落卷即令本生各自领归,倘有故误,许本生据实告部。吾友周子鹰垂卷,因同考官点窜破句,三场误誊他人作,具呈礼部题参,将同考官及收卷誊录各官降革有差,士论称快。
乡会试录,旧例放榜后,将中式姓名依次开列,下注某府州县学生,或增广,或学生,或贡监生及习某经。前开监临、提调等各职衔;次列主考及同考、弥封、对读以至巡绰、供给等职衔;次列三场四书、五经、诏诰、论表、策问题目;次列前五名一、二、三场文字。汇刻印订成本,两主考为前序,监临为后序,进呈后分给中式之家,甚盛典也。自顺治十八年辛丑停刻,至康熙八年己酉复刊。十四年乙卯,因浙抚陈东直疏请停止,节省费也。二十三年甲子,因俞科臣请,仍刊刻。及京师放榜后,物议沸腾。九月初三日,上谕九卿、詹事、科道、进士出身者,即刻赴午门外,公同磨勘顺天乡试朱卷,将不合式原中举人汪起蛟等十二名,交礼部看守。主考秦松龄、王沛思,同考官王谆等七员,着吏、礼、刑三部会讯口供。十一日启奏:徐树屏、徐树声、史麒生、汪起蛟、朱廷迪五名,革去举人。其余七名,俱罚停科。主考二员、同考二员俱革职。其余同考,降罚有差。奉旨:这次顺天乡试,情弊显然,严审立见。朕从宽免其严审。其文体不正、文理悖谬举人徐元文之子等,革去举人。其余照例议处。顺天府进呈题名录。奉旨:录内第二名高曜,是何项监生。八十七名陈于荆,江南人,乃注廪膳生,明系讹误,着明白具奏。原录并发。
从来京兆乡试,同考试官,例用中、行、评、博六部主事及科甲出身知县。康熙二十六年丁卯,左都御史董纳建议,以为中、行、评、博、主事,官阶闲散,与在京监生,平日往还交好,入闱恐有情弊,主考监临,向无统属,一时难以稽察,请停其分房,专用科甲出身知县,直隶不足,转聘邻省科甲出身教官,至期督抚遴选二十员,酌量道里,俱于八月初一日至顺天,初五日同主考官同入贡院,庶无前弊,奉有谕旨遵行。至八月初一日,直抚咨取帘官齐集京师。初二日,京兆尹奏闻,皇上传九卿谕曰:往年开列京官人数较多,尚防嘱托,今外县起送二十余人,内进士不过十余人,而所用者十六房,外人何难揣测,逐处钻营,合照旧例,速开京官进来,朕行亲点。随于本日开进,二鼓时屏去左右,上亲自批写封固,发内阁,于初六日,中堂开拆,依单点进贡院。
康熙二十六年丁卯,江南乡试,例值上江安徽抚臣监临,安徽藩司提调,以抚臣薛斗柱内升,敕印在两江总督董公纳所,而新抚杨素蕴被命未几,场期将届,应聘内外帘官,安藩柯永升遂请总督监临,处分已定。至八月初□日,杨抚兼程而至,未往安庆抵任,先来省城。董公遂以监临事权还之,通省士子已窃议其躁而非体矣。至二十八日放榜,省城生监见中式者半属膏粱子弟,同声不平,遂于省城遍贴主考徇情受贿,相率于九月初三日先往文庙鸣钟伐鼓,跪哭棂星门外。常熟知县杨震藻,房官也,道经庙门下轿,诸生监群共殴之,碎其轿。又遇监试凤庐道杨嘉,众拥而前。杨云:吾乃外帘,不司去取,众舍之。而往正主考米汉雯署所,鼓噪肆骂。米令家丁三十余人执械驰逐,众并惊散。米丁执十三人,缚送臬司李国亮,转发江宁府署府粮厅赵显,又发上元县收审。米复报闻监临,请具疏上闻。初四日,上元令于述统审十三人中,惟一生、一监、一武生,余皆经过平民,详覆臬司,臬司会议欲将平民释放,安藩不可。杨抚即于初五日具疏入告,时总督董公奉命往淮上会勘河工,省中司道具文详报。董公于初六日在高家堰亦具疏题明。二十六日,督府回署,生监百余人具呈控告,董公召入,当堂细讯颠末,云巳拜疏,诸生各回候旨。次日,即传臬司,将十三人暂释,候命下定夺。督抚章下礼部,部议请敕督臣查审具题,后遇恩赦俱免。及礼部磨勘江南朱卷,不合式者十人,各罚停会试有差。米汉雯及副主考龚章俱照不谨例革职。
◎江南诸生监具控督院呈词(据省报抄录)
为虐士虐民奇惨异变事。切以乡试大典,不第朝廷名器攸关,士风视为隆替,是以圣谕谆谆,务必矢公甄别。岂意江南典试之米汉雯,垄断操觚,公行贿赂,一榜之内,富贵者十居八九,而通省孤寒,未收一二。虽蹁跹王谢,不乏奇英,而落寞穷儒,岂无特出。致十四府之生、监,激为不平之鸣,拜诉先师后,相与指摘。榜下千人拥挤,兼之风日摧残,故守吏有毁榜之报。然生未经身列,亦不敢擅置一词。至捏称打毁公署,皆因通省士子,遵奉部文,求发败卷,而米汉雯内愧于心,羞对多士,叱逐门外,士子遂而星散。岂汉雯虑物议汹汹,欲借端搪塞,陡遣虎仆数十余人,各执铁尺短棍,邀截通衢,凡遇往来士民,即行捆绑,思以恶党冤害无辜。生尚受毒刑,靴伤耳门,棍被太阳,虽一息仅存,而遍体鳞伤,复送上元县监禁。堪怜守法士民,或垂白双亲,望禁门而惨吁;或髫年稚子,被毒刑而哀啼。始以苞苴公行而激变通省士子,继以党棍冤民而惊骇各行罢市,诚近来未有之奇变也。伏乞太宗师大老爷亲提严究,并赐拘米汉雯质审情形,按律参处。士子幸甚!百姓幸甚!
◎江南檄文
窃以唐尧御宇,尚有放殛元凶;司马文章,不乏同升僻士。但豺声未振,先见为难,岂鸱性横张,斯心不昧。如今之贪贼米汉雯者,托足权门,献松寿而谬称阿舅;乞怜昏夜,拜菊丛而挤杀渊明。曩已布秽滇中,今复尘污南国。操觚颠倒,只凭此日冬烘;锁院深沉,不记当年辛苦。暗通乡故,巧为杨亿之拂衣;招揽亲知,肯学夏卿之摆袖。违煌煌之天语,藐之圣言。“阿房宫”,赋就不传;“郁轮袍”,曲中谁赏?南金已尽,确是车载斗量;隋珠靡遗,尽入奚囊木橐。赵公子海税漏缁铢,伟矣名登二十;骆员外典库渗些微,荣哉姓标六十。祖总宪、父督关,何须金雀生辉;内大成、外三寿,何必萤窗五夜。凡吾同辈,改图短担长锄,自今以始,勿复悬梁刺股。太史公之货殖,宜各究心;王安丰之持筹,仍须熟讲。若泣无媒于学径,谁怜白发盈头;空愁不寐于松窗,莫问青阳逼岁。岂是欧阳之鼓噪,当为刘僫以讼冤。请看今日之簪花耀彩,毕是若辈之鼠目獐头。
礼部为题明事。议得总督董等疏称,江南放榜后,有生监百余人,将榜文打破,放声叫喊,拥入主考米署内,毁碎执事等项,现获不知姓名十三人等因具题前来。查得科场条例内,如场后有等生儒,不咎学业之不精,惟恨主司之不明,无端造谤,撰构歌谣,已经严禁。今该督既称其中有无党援怀挟情弊,取具各犯确供姓名,另行具题等语,相应请敕下该督,现获十三人,并有百余人姓名,查明严审确实,具题到日,再议可也。
礼部磨勘顺天乡试朱卷不合式者九人:屈如辰、穆宗道、王家桢、谢宗玉、路得、李安迂(以上六名罚停会试一科)。沈博、乔崇烈、何瑞明(以上三名罚停会试二科)。正主考杨大鹤、副主考王思轼及同考官兵部督捕主事赵增等,俱交吏部议处。
礼部磨勘江南乡试朱卷、墨卷,不合式者十人。四人罚停会试一科,六人罚停会试二科。正主考米汉雯、副主考龚章,俱照不谨例革职。
解元张兆鹏,系松江人,即总督仓场户部侍郎张□之子。王桢,系浙江学院王□之子。徐树本、徐树敏,俱得高中,是以不服。上元学生员赵建中,乃系辽东人,原任总督赵廷臣之孙,江南海关道赵□之子。骆鸣驺,系句容人,乃大富之子,拨入江甯府学。
◎科举六(录止松郡,自甲子始,就所见闻也。前此载在郡邑志可考耳)
前朝天启甲子科周镳榜:
黄德麟(青)、袁黄(华)、杨汝翼(华)、吴天胤(金)、陆磐(华)、郭继周(华)、唐允谐(华)、张肯堂(华)、蔡文陛(上)、张元始(上)、章简(华)、乔之文(上)、潘衷(青)、徐天麟(上)、朱永佑(上)、俞廷谔(华)、吴佳胤(北)、计安邦(北)。
天启乙丑科华琪芳榜:
一甲:余煌、华琪芳、吴孔嘉(三名俱外郡)、唐昌世、袁黄、张肯堂、单国祚、杨汝城(五名俱松郡)。
天启丁卯科沈几榜:
主考:陈具庆。
中式:张士范、唐昌龄(青)、陈于明(华)、张元珑(上)、张安磐(府)、张玄之、王钟彦、金于山(青)、王廷贞(上)、潘垣(上北)、李淑(青北)、施沾(青北)、陶良楫(北)、宋征璧(北)。
崇祯戊辰科曹勋榜:
一甲:刘若宰、何瑞征、管绍甯。
中式:陈正中、施沾(姓李)、庄元祯、张元始、曹勋(本浙界而兼松籍)。
崇祯庚午科杨廷枢榜:
主考:姜曰广、陈演。
中式:夏廷球(府)、张世基(青)、黄征兰(上)、朱积(府)、陈子龙(青)、彭宾(华)、杨枝起(金)、张眉锡、何厚(名刚)、乔履将(上)、李待问(北)、徐期生(北)。祟祯辛未科吴伟业榜:
一甲:陈于泰、夏曰瑚、吴伟业。
中式:吴祯(天胤)、张世基、徐天麟、杜麟征。崇祯癸酉科桂伸榜:
主考:丁进、蒋德。
中式:周汝谊(上)、薛靖(华)、杨懋官(青)、单恂(华)、叶兆龙(华,本姓平)。张安恭(华)、郁汝持(华)、郑雅孙(府)、朱绍凤(上)、李愫(华)、沈泓(北)、徐行(青)、徐铭常(府)、张寿孙(华)、朱在廷(北)、王陛彦(北)、吴文胤(华,后改名培昌)。崇祯甲戌科李青榜:
一甲:刘理顺、杨昌祚、吴国华。
中式:杨枝起、翁元益、吴文瀛、朱永佑。崇祯丙子科章旷榜:
中式:章旷(华)、包尔庚(上)、陈于王(上)、韩文昭(上)、郑重光、钱绮(府,本姓李)、包垲(府)、袁国休(名定)、严在明(本姓徐,上海人,嘉定学)、徐缵高、朱襄孙(上)、陈玄焘、王宗熙(北)、徐世祯、奚士龙(府)、郁继垣、吴永孚(北)、叶日华(金)、莫日严(华)、徐铭敬(府)、李长苞(浙籍)、高汝量。崇祯丁丑科吴贞启榜:
一甲:刘同升、赵士春、陈之遴。
中式:唐昌龄、陈子龙、章旷、夏允彝、袁定(原名国休)、包尔庚、奚士龙、吴培昌。崇祯己卯科汤斯祜榜:
中式:张若羲(青)、诸舜发(府)、沈龙(华)、陈正容、徐丙晋(华)、吴钦章(府)、唐汝玫(上)、张所珍(北)、顾其言(金)、徐氵存承(华)、沈士英(府)、钱世贵(青)、钱嘉泰(青)、秦宜弘(青)。崇祯庚辰科杨琼芳榜:
一甲:魏藻德、葛世振、高尔俨。
中式:单恂、钱绮、吴永孚、钱世贵、顾其言。崇祯壬午科卢象观榜:
中式:陆庆衍、陆亮辅、张<羽分>之、陆庆臻、陆庆绍、许启源、袁国梓、宋之兰、张黼、朱在镐(北)、徐孚远(北)。
崇祯癸未科陈名夏榜:
一甲:杨廷鉴、陈名夏、宋之绳。
中式:张若羲、沈士英、李待问、徐丙晋、陆亮辅、郁汝持、陆庆衍、王宗熙、宋征璧、张<羽分>之、朱积、沈泓、沈龙。
本朝顺治乙酉科张九征榜:
主考:成克巩。
中式:李延榘、张安茂、宋征舆、徐鼎、曹垂灿、周茂源。
顺治丙戌科李棠榜:
主考:冯铨。
一甲:傅以渐、吕缵祖、李棠。
中式:阙。顺治丙戌秋复行乡试范龙榜:
中式:何铿、姚腾芳、顾镛(后改名大申)、曹尔堪(浙籍)。顺治丁亥复行会试李人龙榜:
正主考:冯铨。副主考:宋维(名权)。
一甲:吕宫、程芳朝、蒋超。
中式:张安茂、诸舜发、徐鼎、宋征舆、曹垂灿。顺治戊子科袁大文榜:
主考:梁清宽。
中式:王广心、姚世曙、许缵曾、陆振芳、施维翰、王日藻、田茂遇、郭藩(本姓袁,后改名袁璇)、胡复诚。顺治己丑科左敬祖榜:
主考:范文程、洪承畴、王文奎、宋权。
一甲:刘子壮、熊伯龙、张天植。
中式:许缵曾、何铿、王广心、周茂源、陆振芳、朱绍凤、袁国梓。顺治辛卯科袁孟义榜:
大主考:黄机。副主考:高珩。
中式:沈荃、张有光、陆梦蛟(姓高)、王之明(姓程)、章本练(后改名霖)、陆鸣珂、徐士吉、朱锦、张郴、方文席(北)、陶忄岑、陆广(俱浙籍)、沈、杨应标(浙籍)、张锡怿。顺治壬辰科程可则榜:
大主考:胡统虞。副主考:成克巩。
一甲:邹忠漪、张永祺、沈荃。
中式:李愫、沈荃、许启源、徐士吉、李廷榘、顾大申(原名镛)、施维翰、曹尔堪。顺治甲午科朱朝桂榜:
大主考:姜元衡。副主考:马烨曾。
中式:单、蔡文炳、张渊懿(北)、董含、潘尧彩、宋祖年、顾昌时、夏长泰、冯善世(上二名北)。顺治乙未科秦钅式榜:
大主考:金之俊。副主考:胡兆龙。
一甲:史大成、戴王纶、秦钅式。
中式:陆鸣珂、王之明、王日藻、夏长泰、张有光、章霖、潘尧彩、张云孙、张锡怿。顺治丁酉科蒋钦宸榜:
大主考:方犹。副主考:钱开宗。
中式:何炳、黄枢、周官、王又、莫春芳、叶映榴、唐子瞻(姓赵)、李枢、张士绅、张一鹄、陆篪(上三名俱北、)张陈鼎(浙籍)。顺治戊戌科张贞生榜:
大主考:傅以渐。副主考:李{尉}。
一甲:孙承恩、孙一致、吴国对。
中式:陆梦蛟、张一鹄、沈。顺治己亥科复行会试朱锦榜:
大主考:刘正中。副主考:卫周祚。
一甲:陆元文(姓徐)、华亦祥、叶芳霭。
中式:朱锦、陆篪。顺治庚子科申僆榜:
大主考:谭篆。副主考:谌名臣。
中式:董俞(金)、朱忄詹(姓王)、诸嗣郢(青)、朱廷献(上)、宋庆远(府)、朱玉(青,昆山人)。顺治辛丑科陈常夏榜:
大主考:卫周祚。副主考:成克巩。
一甲:马世俊、李仙根、吴光。
中式:叶映榴、董含、王又、唐子瞻、诸嗣郢、宋庆远。康熙癸卯科马晋锡榜:
大主考:王勖(编修)。副主考:王日高(工部给事)。
中式:王顼龄、张、吴元龙(北)、程文彝、张世绶(北)、朱衮(浙籍)。康熙甲辰科沈珩榜:
一甲:严我斯、李元振、秦宏。
中式:吴元龙、程文彝。康熙丙午科储方庆榜:
中式:金维甯、钱芳标(北)。康熙丁未科黄礻乃绪榜:
一甲:缪彤、张玉裁、董讷。
中式:阙。康熙己酉科牛奎渚榜:
中式:王元臣(青)、程化龙、黄云企、张集、顾昌祚、沈蕖(俱北)。康熙庚戌科宫梦仁榜:
一甲:蔡启傅、孙在丰、徐乾学。
中式:黄云企、王元臣、程化龙。康熙壬子科陆舆榜:
主考:沈允范。
中式:张守、张起胤(本姓顾,后改名启祚。)何绥来(姓焦)、范勰、金然(本姓周,北)、龚尔美(姓周)、唐子锵(北)、钱芳模、王鸿绪(原名度心)。康熙癸丑科韩榜:
一甲:韩、王鸿绪、徐秉义。
中式:王鸿绪。康熙乙卯科施震铨榜:
中式:杨、沈藻、张翼(北)、高层云(北)、闵玮(北)、彭开(北)、张士钅宏(浙)、沈业。康熙丙辰科彭定求榜:
一甲:彭定求、胡会恩、翁叔元。
中式:杨、张启祚(姓顾)、王顼龄、范勰、张集、高层云、唐子锵、朱衮、彭开。康熙丁巳科潘麒生榜:
主考:赵士麟。
中式:艾汝成、陈琰、沈宗叙、陆祖修、宋志梁、何康锡、胡昆、王九龄(是科特试,现年到监生员,不得与试)。康熙戊午科宋衡榜:
大主考:熊一潇。副主考:李迥。
中式:陆燧、陈嘉璧、王师旦、曹泰曾、杨继祖、金甫(本姓钱,北)、沈宗敬、董德其。康熙己未科马教思榜:
主考:冯溥、宋德宜、杨雍建、叶芳霭。
一甲:归允肃、孙卓、茆荐馨。
中式:金甫、朱廷献、王师旦、陆祖修。康熙辛酉科胡任舆榜:
主考:朱彝尊。
中式:冯瑞(府)、戚懿(金)、姚弘绪(娄)、路垓(北)、徐宾(北)、曹国维(北)、张映璧(浙籍)。康熙壬戌科金德嘉榜:
大主考:黄机。副主考:张英。
一甲:蔡升元、吴涵、彭甯求。
中式:曹国维、金然、宋志梁、王九龄、王生。康熙甲子科潘宗洛榜:
中式:张渊、戴有祺、李登瀛、高曜、施是培、姚钊(上三名北)。康熙乙丑科陆肯堂榜:
主考:张士甄、王鸿绪、孙在丰、董讷。
一甲:陆肯堂、陈元龙、黄梦麟。
中式:冯瑞、沈藻、高曜、李登瀛。康熙丁卯科张兆鹏榜:
大主考:米汉雯。副主考:龚章。
中式:张兆鹏(华)、张永申(上)、潘轶美、王桢、吴元诒、王原、张王(北,本姓王)。康熙戊辰科范光阳榜:
主考:王熙、徐乾学、成其范、郑重。
一甲:沈廷文、查嗣韩、张豫章。
中式:沈宗敬、王原、王、张豫章(名翼)、徐宾。
康熙庚午科刘辉祖榜:
主考:王尹方。副主考:裴衮。
中式:王镐(上)、聂恒(府)、刘贞吉(上)、张德纯(青)、姜遴(北)。康熙辛未科张瑗榜:
主考:张玉书、陈廷敬、李光地、王士祯。
一甲:戴有祺、吴、黄叔琳。
中式:姜遴、吴、陶尔僆、姚弘绪、王桢。
●卷三
◎建设
从来制作,无一定之法。通变随乎时,废兴因乎势,虽圣人不能使千百年无更易之制矣。特善变者,转弊而为利;不善变者,无益而滋害。原其兴革之心,无非为国为民,及其变更之后,遂分世升世降,斯亦气数使然,若非人力所能为也。谨略举其概,笔而录之,大者可以觇世运,小者可以观士风,庶使后之览者,得以考也。
华亭水次仓在西郊跨塘桥之内,秀州塘之南,土旷水深,以便漕船停泊交运也。其初不过环以水垣,内列仓宇公廨,以便积贮官司暂憩而已。崇祯之初,谷城方禹修先生来守吾郡,虑其地近泖滨,盗贼出没不时,冬春贮米,防御难周,乃与缙绅士大夫谋筑城以卫之。爰即其地,浚濠启土,环筑瓷砖,建四门以通出入,分街道以便往来,引水贯城,架梁度水,监临督护,廨字森列,虽斗大一城,人烟辐辏,居然有金汤之势。本朝因之。后分娄县,以城中河为界,北属华而南属娄。每值贮米,提标娄员防汛,至今赖之。董其役者,为吾邑陈仲台于阶,时为凤司博士,相国徐文定公之甥也,才多知巧,与方守为忘形交,其委托专任,其册籍尚存。数年前,仲台嗣君子式、子正持来,予曾见之,今不复可考矣。
府、县城隍之神,向故各有庙貌,以司香火,然亦重门复道,殿宇轩举,备堂皇之制而已。自崇祯之初,府城隍前启台门,后营寝殿,壮丽特甚;而吾邑县城隍庙亦于仪门上建楼,以备演剧,中堂后扩地,以造寝宫,称并美焉。盖自殿以前,规模不逮府庙,而后寝之制较胜,亦地势使然耳。自是以后,村镇社庙,楼门寝殿,亦纷纷并建,总不若府、县城隍之规模弘远也。
阁老坊在县治之南,为相国徐文定公讳光启所建也,成于崇祯辛巳之秋,工费甚繁。予初见其立柱时,每柱基下先掘地方丈,布木桩数十,并于高木悬大石以下桩,桩与坎内土齐,铺以方石,而后立柱于上。柱之立也,先于架上横亘大木作盘车象,施大ㄌ以垂,下缚于石柱,用数十人作气以盘之,ㄌ渐短而柱渐升,俄而直立,复用二大石斗笋,合抱于柱底,用压石兽于其上,故顶盖纷叠而下不动摇,亦石工之巧也。以后吾郡名公钜卿不乏,旋逢鼎革,而建坊者罕见矣。
江南旧为陪京,原设五府、六部、大小九卿、科道,一如北京之制。以后官虽量裁佐贰,然衙门如故。惟都察院有操江都御史,则管上下两江地方民事,其余非奉钦差者,则与地方无与也。故明季好讼之民至操江而止,无总督及布、按两司也。顺治二年乙酉夏,大兵下金陵,改南京为江南行省,始设布、按二司。豫王凯还,命大学士洪公承畴总抚江南,驻扎江南省城,总理文武兵饷,总督之任,自此始矣。以后马公国柱继任,总督江南、江西、山东三省,既而河南、山东亦设总督,江督所辖惟二省而已。康熙四年,麻公勒吉来任,统辖犹如故也。至十二年癸丑,每省各设总督,至今因之。总督之衔,不大远于巡抚,然而事权极重,敕令巡抚、提督,并听节制,文臣六品而下,武臣四品而下,皆得便宜行事,庶几古节度使之风矣。
吴中带江滨海,赋甲天下,最称重地,然前朝未闻有武臣提督也。相传嘉靖中,因倭乱设总兵于镇江京口,后移驻吴淞海口已耳。自顺治二年,大兵定江南,始设提督。时奉旨张天禄着授都督同知,充总兵官,提督徽、甯、池、太军务;吴胜兆着授郡都督同知,提督苏、松、常、镇军务。如吾松虽有李总戎成栋,亦止以都督佥事驻扎吴淞,时至松城而已。自李帅调征闽、广,吴、张相继来松,吾郡始有提督。然至马惟善逢知,亦止辖四府,时驻吴淞,亦不专在松城也。十六年己亥,崇明水师总兵官梁公化凤破海宗于江上,遂解金陵之围,克复镇江等府、州、县,朝廷嘉其功,遂以梁代马,提督江南全省,仍驻防松江,遂为定制。康熙辛亥七月,化凤以疾卒于官。继任王公之鼎、杨公捷,统辖驻防如故。十三年甲寅,因楚中告警,徽、甯、安、池震动,提督驻扎海滨,鞭长难及,因分上下两江,各设提督云。
江南故为南京直隶卫、府、州、县,自顺治二年改为行省,于是始设布、按三员,然亦仍前朝行省之制,布政使二员,左右并建,按察使则惟一员,俱驻省城。顺治季年,因苏、松赋重,特分江甯及苏、松、常、镇五府属右藩,而驻扎于苏州;左藩则辖安徽等九府,徐、和、滁、广四州,驻扎省城。至康熙六年丁未,尽裁天下右藩,独于江南添设江苏布政使,照旧驻苏,而按察司亦添一员分辖安徽等府,驻扎安庆,于是上江下江,名虽一省,几同贰省矣。
上海仓,旧在小南门之外,面东启门,当浦水薛家港口,以漕船泊浦,便于交兑转运也。方广百余步,外周土垣,内列仓禀,中设公廨,以备官司临视,规制亦略具焉。崇祯十三年庚辰,邑宰章茂暗光岳,因而修葺之,周垣覆瓦,门建重楼,雉堞森然,殊有仓城之象,中添公廨一所,以为监司督兑憩息之所,尤为轮奂。未几鼎革,贮米运漕,犹存旧制。至顺治十年癸巳九月,海寇入浦,直至闵行镇,大掠而去。时汝南阎康、侯绍庆正宰吾邑,虑徵漕贮仓,万一海宗复入,则贻误不小,因申请各台,迁仓入城,相度东南隙地,遂即杜氏废宅而建仓焉。以其地近旧仓,去浦不远,运米出入亦易,而在城内水关之口,堤防尤便耳。仓宇凡数百间,重门公廨,虽稍逊于旧,乃越两月而毕具,公私俱赖,亦称能吏矣。
松江之有娄县,自顺治十三年始也。按旧志,自元以前为华亭县,属嘉兴府。元始建淞江府,而分府北一带立上海县。明初,以郡多水灾,因于淞字去水而纵松,称松江府。又分上海之西,立青浦县,以后废而复建于嘉靖之间。吾生之初,松府惟华、上、青三县而已。钱粮土地,华为最,上次之,青又次之。即有公事,则华任十之五,上任十之三,青任十之二,百有余年,莫之易矣。顺治十年,河间李茂先正华来守吾郡,以松属积逋多而役繁重,华亭尤甚,乃议将华亭中分为二县。十二年,请于各台,时巡抚大中丞张公中元素重李廉能,遂允其议,具疏上闻,得邀谕旨。分华之西半为娄县。县初寄治于西仓城,后因遇公事入城,往还道远,遂买府后朱太史第而立县治焉。然而狱囚、仓库,尚附华邑,学宫亦未鼎建,诸事犹多草创云。
苏州赋甲天下,府治门无丽谯。惟松江之丽谯最为巍焕,下筑台基,上建危楼五楹,楼上横匾曰谯楼,楼前竖匾曰松江府,匾旁立冕服木人二,相传于其中设大鼓,司更漏,规模极为弘敞。崇祯十七年五月,以弘光帝讳,改松为嵩,因易匾额,重加修葺。次年八月,大兵下松城,府前一带直及西郊街市俱毁,谯楼亦废于火,守臣即台基盖屋,而立匾于门上焉。至顺治十五年,辽左祖公永勋,以任子来守松,谋复旧观,不支公帑,不扰民间,惟令呈禀者计纸输砖,自三至五不等,所费人不过分文,松俗多好事者,每朝总计之,千百立具。又取本府赎锾及属县官助工银,遣幕僚采办木料于上江,用作台下栋宇,而台上重楼,则买故尚书张公第后楼改建之,砌新砖于旧筑之外,施新楼于旧楼之基,东西较旧,虽量节一间,然而绣闼雕甍,飞矢棘,南轩北牖,外绕花阑,工巧较精于昔矣。谯楼横匾,照旧安设,而楼前竖匾,仍移楼下,门上规制,稍远于旧,而楼前明旷,可以登眺,上架鼍豉,用司更漏,为一郡之壮观焉。谯楼上下二匾,皆周公远裕度所书。公远即学宪莱峰思兼孙也,笔法遒劲。
前朝吴中抚院,原辖应天、苏、松、常、镇五府,而衙门驻扎于苏府学宫之西北,体制规模,极为弘敞。顺治初年,苏城初下,抚院公廨,毁于兵火。时以河南总戎土公国宝改大中丞,首来抚吴,乃暂驻节于故相国申文定公旧第。顺治八年辛卯,春,予适吴门,道经抚院故址,犹一望瓦砾也。次年,土公被参自经,周公国佐继任,不欲居申相第,复即抚院旧址,鼎建廨宇,重门复道,前堂后寝,绵亘几百余亩,楼观台榭,以备宴游;库厩仓廪,以储峙粮。宾有公馆,吏有直庐,列戟当门,高牙外拥。康熙之初,兼统淮扬,俨然江南半壁之屏翰矣。
前朝文宗,每逢科试,则在句容吊考。逢岁试,则按临各府。自万历四十一年癸丑,分南直学院为二:上江辖八府、三州,应、安、徽、甯、池、太、庐、凤及滁、和、广德是也;下江辖六府,一州,苏、松、常、镇、淮、扬及徐州是也。于是上江仍以句容为驻扎之所;下江建书院于江阴为驻扎之所。而科试吊考,岁试按临则仍旧焉。玉峰之有旧院,向为学使者按苏时岁试之地,且以介在苏、松之间,间或吊考松江,亦两便故也。会逢鼎革,书院圮废。顺治乙酉冬,江阴未下,学使陈公昌言于常府吊考苏、松以后按苏、则驻节于苏州府学,地更宽敞,为尤便焉。十二年乙未,奉旨改学院为学道,以山西张公能麟督学三吴。因府学在抚院之前,鼓角发炮,体统不便,爰即玉峰书院旧址而重建焉。取材于苏、松,协济各属助工。越二载而落成,前堂后寝,一如江阴之制,文场号房,亦俱瓦盖,特下未铺砖,内衙稍狭耳。自是以后,即有奏销、减额之令,苏、松应试生童无几,即逢岁试,竟于玉峰吊考,而按松之例废矣。康熙十八年己未,总宪魏公象枢条奏学政内一款:凡学臣岁试,必须逐府按临,不得任意吊考,致士子跋涉间关,告病者远赴临验。独松江之馆坍毁,有司议修,工费难办,乃详请抚院移咨部院而止,仍于昆山玉峰书院吊考云。
前朝旧制:学臣提督学政,南北两畿,各差御史一员,其他行省,则于布、按两司中特差佐贰一员,并给敕印关防,专一提督。凡关学政,抚、按各衙门不得参预中制,重事权也。南直隶幅员几二千里,三年中,岁科不能周匝,子衿往往有终身未经岁试者,而童子进取之期亦旷,大非鼓励作人之意。万历中,邑绅姚永济通所先生居礼垣,疏请分南畿学臣,上下江各设一员,于是三年两试,士知儆励,入泮者亦易。本朝因之,江南虽改行省,提督则仍差御史。至顺治十年癸巳,上以台臣为耳目之官,不应出使,除巡盐照旧钦差外,他如提学、巡按、巡漕、巡屯、茶马各差御史,尽皆撤回。京畿及江南督学则差翰林院侍读,仍异各省也。阅二年,乙未,谕者谓行省不宜与京畿同,始命上下两江,俱改学道。江南之学道,上江自李公来泰始,下江自张公能麟始。康熙改元,复裁江南学道一员。自是以后,提督通省学政,以佥宪为之,与各省一例矣。
御史之出差,自前朝已然,如两畿提学,京省代巡,两淮、两浙、河东、长芦之盐课,四川、陕西之茶马,河南、江北之巡屯,上下江之巡江,淮上之巡漕,其职不一,要以皇华衔命,察吏风闻,霜威特重焉。本朝因之,其始代巡不得其人,长吏无所顾忌,士民重足而立。世祖章皇帝洞悉其弊,极重巡方之权,首惩代巡之不职者,立置大法,革去巡书、承差,以清本衙门之蠹,禁带主文记室,以端文职官之方。敕内开载:在外总督、巡抚、提督、总兵等官,如有蒙蔽专权,擅作威福及纵兵害民,纵贼害良等事,许巡方御史不时纠劾,则下此不待言矣。时江南正当法敝纪弛之日,而瑞寰秦公世祯奉命巡方,首劾监司之最不职者,继之参总戎,既而参巡抚。抚臣土公国宝留心地方,兴利除害,无他大过,只以宽于察吏,驯至纵奸,遂蒙严旨,投缳自尽。他如衙蠹之蟠踞而挟持官府,地棍之刁讼而鱼肉善良者,往往访惩诛死,半壁为之肃清。顺治十年癸巳,上虑台谏空虚,撤回各差,御史巡方遂废。越二年,乙未,复差。至十八年辛丑,凡御史一概停差,惟巡盐向来独留。近来盐使亦禁出巡,专驻省会,殆与运使无异。其他御史,至今尚未有出差者。
道臣之职不一,其出驻外府、州、县者,一曰分巡,一曰分守,皆以布、按二司佐贰为之。当未设抚、按之时,道臣得专举劾之权。分巡即如代巡,分守即如巡抚也。迨既设抚、按,则道权遂轻,然而总辖文武,兼统军民,依然宪台之体。南北两京无布、按,则借员于他省,故衔称钦差整饬某府等处地方兵备兼理粮储,某省提刑按察使司,或副使佥事,或布政使司参政、参议,与京差等。其后因事添设,一省增至数人,合巡、守二道计之,几于每府一员,不无太冗。国初因之。至康熙六年丁未,裁汰各道,凡非省会要地及事权职专之所,共裁道臣一百八员。其后稍稍渐复,然已非昔日之旧制矣。即如苏、松、常、镇四府,其初有二道:一驻太仓州,一驻江阴县,而驻虞山之督粮道不与焉。今两道衙门俱废,而并苏、松、常三府为一道,驻扎苏州,亦可以见道员之省也。康熙二十一年,抚院余公国柱奉旨议裁道员,又裁去苏、松、常道而并于虞山之督粮道,移驻苏州。
松江府佐,旧制五员:曰海防、曰督漕,丞也;曰水利、曰粮捕,丞也;曰理刑、推官,位班五员之末,然为各上台耳目之官。按院出巡,必先委推官一员查察钱谷、刑名于所属州县,一如上台出巡体,以故按君统辖之地,皆禀奉之。如本府司理最称权要,其胥吏、舆台骄踞加于绅士,小民畏之如虺如蜮,彼视府吏蔑如,各厅无论矣。顺治四、五年间,裁去督漕、水利,理刑之权愈重。九、十年间,先复水利。康熙四、五年间,又复督漕。重见五厅之制矣。六年丁未,尽裁天下理刑,积年衙蠹,俱为怨家告讦,奔窜四散,至今永废。郡守领官,向有经历、知事、照磨、检校,今检校亦汰。
前朝儒学,府教授一员,训导四员,县教谕一员,训导二员。国初因之。至顺治五、六年间,府学裁训导二,县学裁训导一。康熙初,尽裁天下训导,每学惟留教职一员。十五年丙辰,因学贡铨选壅塞,不论府、州、县学,各添训导一员。又以军兴费繁,俸薪难办,令正佐共食一官之俸而兼视其事云。
松江守御,前朝止设千户一员,统兵有限。盖以内地承平,不须武卫,聊备狱囚、仓库、司城门之启闭而已。本朝初,驻总兵官,继之以提督,而标官遂众,提标额兵五千,分配前、后、左、右、中五营。又设城守营兵一千,各统以游击、守、把,共计六营,而提督亲兵之戎营不与焉,俨然重镇矣。上海向承倭乱之后,留兵独多。吾生之初,甯谧日久,裁定额兵,尚有三百余名。然惟统之以哨官,官皆札委,衔不过千、把总,设公廨于城隍庙东之李公祠内,遇霜降及上台按临,例应阅操,则各兵集演武场听操,若令长及哨官新任,则邑宰与哨官共临阅焉。然而日饷每名不过银二分,兵皆土著,或习工技,或负贩贸易,与市井小民无异。崇祯之末,又添水营,哨船数只,水哨官一员。自鼎革以后,间以参将、游击统各兵分驻,因而裁去土兵,仅存数十名,以备仓库、城门之守,谓之城守营。迨顺治十年,海宗入犯,直至闵行,人心惴惴,当事者谓城守单弱,议拨抚标参将一员,统兵一千,长驻上海,谓之黄浦营,而建牙于学东之南察院。十七年庚子,大司马苏公讷海奉诏巡阅,请调崇明水师二千名,副总兵一员移驻上海,建牙于虹桥南艾方伯故第,几与郡城等矣。康熙七年戊申,邑绅张青周宸为夏官郎,疏请裁归崇明,而于提标量拨汛兵防守,驻于城隍庙西之驿馆,即今所称松江分府,为海防驻扎之地也。十三年甲寅,以方隅多故,复移吴淞副将一员于上海,亦谓之黄浦营,而驻于北门褚氏之民舍焉。十七年戊午,副将王虎山陛(升)去,复于提标拨守备一员为黄浦营,而仍驻南察院云。
川沙滨海而城,向设把总一员,额兵四、五百名,北连宝山,南达南汇,与青村、柘林诸堡,并隶金山卫参将。自顺治十七年,江上之警。次年庚子,上命兵部尚书苏公讷海等相度沿海机宜,乃议于镇江京口设镇海大将军一员,松江设川沙参将一员,罢宝山城守兵而并于川沙,共一千名,建牙于南城故乔宪副第,而以旧总司为中军守备所,与金山卫参将,分辖松江沿海,自南汇以北隶川沙,以南隶金山。时苏州添设甯海将军,驻扎于娄门海甯陈相国之拙政园内。康熙甲辰,撒(撤)回将军,园改苏、松、常道,后复归陈相公子,旋卖于王额驸永甯。永甯为平西王吴三桂婿。康熙癸丑冬,吴三桂反,额驸已没,第入于官。十七年戊午,苏、松、常道祖公泽深,输价于官,复买为驻扎之公廨焉。
吾郡府学明伦堂后,旧有尊经阁,予犹及见。崇祯之季,阁虽稍残,而巍然雄峙也。后遭兵燹,竟致坍毁,明伦堂亦废。顺治初,廖公文元守松,重建明伦堂,不三载而毁于飓风。顺治十二年乙未,太守李茂先正华以听讼,罚庠生唐廷球宝言鼎建,共费八百余金,规制不甚弘丽,至今因之。堂额旧为朱徽国文公手书,笔法端凝雄壮,不知何往。今所悬者,宝言愤其费多,不复更求名笔,肆意挥成,殊无古意矣。文庙之红墙╉西为志道、据德、依仁、游艺四斋,皆训导公廨也。今亦俱废。
上海县学文庙,西北有训导斋、有射圃,东南有文昌祠,今俱废。尊经阁自有藏书数十部,自鼎革后,散失无存。顺治中,学博高雨吉遇重修尊经阁,迎文昌像供于阁上,而移藏书旧橱于侧,至今因之。
松郡向有公馆三,以为上台巡行驻扎之所。府东东察院,规模最为壮丽,大抵抚、按及文宗诸院驻焉。华亭县南南察院,体制同而宏壮稍差,大抵各道及监兑诸部差查盘、理刑驻焉。城东南隅新察院,则商灶所建,以为盐运司分巡之所,崇祯以前未有也。顺治季年,南院犹称完备,府试生童于此,与东无异也。今已废为瓦砾之场。东察院自按差裁后,文宗因奏销减额,生童寥落,不复巡试,数年之中,日就坍毁,不堪驻足。康熙十八年己未,学臣因总宪条奏,岁、科必逐府按临,檄行盖厂,有司议葺,物力难办而止。第恐失今不修,将来亦必为平地,旧制不可问矣。余于康熙乙丑入郡,固已为平地久矣。
闻东察院东尚有公馆,云是东理刑厅。盖司理嫌本衙门湫溢,仅可为私第,而别营此厅为听断之所。今惟荒址一邱,门前外屏仅存,一望旷然,故迹甯可问哉!
海邑县治,内衙前后堂,旧有界河横亘,上有石梁,规制甚壮。崇祯甲戌,刘念先潜来令吾邑,填土筑室,遂失旧观。大堂后有穿堂,康熙中,陈令君之佐解任时拆去,迄今未建。大门外石狮,则陈令君自北察院移来,旧所无也。
沿浦自吴淞海口而入,率浒筑土墩,高方数丈,上匝土墙,内盖小房,谓之寨台,前此无之。自顺治十年,海寇入犯,因而签役建筑,并于浦之近邑入郡一面,约计数里,择要害处,筑台拨兵防守。浦滨两岸,大小水口,俱造桥梁,通马步。凡遇寇至,则守御官兵,夹岸堵截。十二年己未,闵行之捷,不无得力于此。然建立之初,台有卒,哨有巡,人心犹知警备。迨日久懈弛,登陴无卒,台上墙屋俱废,甚者或溃于水,或宅于草,徒弃良田,空劳民力而已。其后更有架木为台,九里一建,置鼓其上,一闻寇警,鼓声相应,以便官兵援捕,则官塘要路,在在有之,不但沿浦也。然法非不良,今亦或毁或废,徒为具文,宁独一寨台为然哉!
太平庵在裕伯题桥之北,百曲之西,向止结庐一间。有陈和尚者,土人也,栖息于此,苦行焚修,忽于顺治七年庚寅,若有所凭依,言辄验,群往叩之。病者求治,随取座间灰土之属与之,辄有效,远近翕然向风,进香皈信者,绎络而至。一岁之中,径为之开,庵亦鼎建,重轩匝宇,宛若名园,丹碧涂金,拟于古刹。逐末者辐辏而集左右,遂成市肆,肩摩毂击,昼夜不停,旅次留宾,舳舻数里,江南海外,奔趋恐后。抚院土公,虑有他故,檄迁和尚于苏之北寺,越三载而示寂,庵亦遂衰。今益寥落矣。
万安桥在朱泾镇,当苕、诸溪由浦入海之冲,水势最为汹涌。镇中人烟万井,商贾辐辏,往来济渡,舟楫颇艰。崇祯之初,谷城方禹修相国来守吾郡,设法输助,构石为梁,极称雄壮。顺治初,桥有倾侧之势,忽逢异人,自言力能挽正,遂募麻ㄌ数条,克期于某日某时,候东北风起,以ㄌ缠桥,召集多人,向南挽之,届期观者如堵,须臾东北风果起,遂如其法,鸣锣作气,顷刻而桥正,其人不取酬而去,众共异之。越数年,一夕暴风骤雨,桥竟砉然而崩。后有僧募资重建,略移北首,基址甫定,而工用不继,迄今告成无期。甲寅春、冬,余曾两经其地,积石填塘,工作犹未兴也。镇之东市,向闻有洪武中富人沈万三之卧床,今为佛座。予时往观,座高六、七级,上周以雕栏,内施以窗桶,质皆彤镂,顶如佛殿体制,斗拱架叠,盘旋以上,渐锐而结,世俗所谓螺顶也。闻之昔年,漆色最古,如断纹古琴,所以为贵。今则丹偸焕然,不复辨其为古器矣。然看来或本是佛座,乃沈所施耳,未必是卧床也。
松城西南数里,有北钱村,相传为吴越王分封子弟于此。以北钱别之者,因其南亦有村也。今居民寥落,当年邸第,不可问矣,大半废为邱墓。有石桥当道而峙,下俱垦田,绝无池影,惟桥北有多坟,想造坟时,从此收水口而入,以桥锁之,今已湮为平地故也。桥下镌:成化五年里人张辅等鼎建。此张辅必非英国,计其年不过二百五十耳,然而沧桑已不可辨,况远而千百年哉!乃今之造坟者,为千百年不朽计,争执风水,不遗余力,吾恐数百年后,谁复辨其故迹耶?可发猛省。
崇福庵,俗名三官堂,在十七保七团大护塘之内,为滨海乔氏发源之所。庵建于元,一修于嘉靖之初,先大夫东瀛公书其事于碑而立于门左,再修于万历之初,张方伯七泽先生记其碑而立于门右,虽非古制,由来久矣。每当春初,兹庵香火,千里走集。自朝至暮,舟楫络绎不绝,香舶所停,舳舻相接者三、四里。崇祯辛未,予初入小学,从师游观,近庵有街市,摩肩挥汗,炉烟闻于里外,犹甚盛也。自乔氏既衰,少年子弟,轻薄无赖,至春日以游荡为事,三五成群,环观进香妇女,遇少艾者,甚至循途踪迹,偶语戏谈,远近惩之,遂罕至焉。鼎革后,日益衰落,二十年来,寂无一人,而庙貌亦日圮矣。庵后高阁,下临八灶港,东可以眺海塘,诸烽堠累累可数,上供三茅真君,左文昌,右真武,颇足壮观。康熙十九年春,为乔氏子拆去,余亦剥蚀仅存,恐再经一、二十年后,莫为修理,必将废为瓦砾之场矣。东北有庵,在护塘下者曰小普陀,其初香火亦盛,凡至崇福者必到焉。今庵已荒废,惟正殿仅存,巍然为鲁灵光尔。至康熙甲子,里人龙九上等倡募修葺,今复旧观,惟崇福庵仍旧废。
松江西门外市西尽处,有南北桥石梁跨秀州塘,曰跨塘桥。潮汐最急,舟行遇逆水,数十篙师不能挽一舟而过,水洞三环,高可通巨舰,漕船当水涨亦出入无碍也。南北两岸,更楼当其上,列栅以司启闭,规制颇壮。康熙十九年庚申坍毁,土人改木架梁。鼎新旧制,尚未有日。至康熙二十三年甲子,得重造成功。
崇明县旧隶苏之太仓州,为苏、松沿海外屏,然在前朝,素无重兵。本朝定鼎后,因海寇出没不时,特设水师营总兵等官,额标兵六千。康熙十三年甲寅,起原任浙江总督刘公兆麟为帅,以官阶既贵,改陛总兵为提督,而标兵如故。至二十三年甲子,以台湾荡平,海氛尽熄,户部酌议节饷,疏请裁减,崇明营水师乃裁去三千,存兵三千,仍设总兵官统辖,提督撤回。
提督学政,各省向设司道官。江南在国初,虽因旧京之制,与北直隶并差御史,从未改翰林。至顺治十二年乙未,上下两江,俱改学道,与各省一例矣。康熙二十三年冬,山西道御史郡绅张集题奏:学臣文运攸关,必得年富力强,才华俊杰之员,方能考拔得才,不宜专用资俸深满部郎道守陛补。奉旨:直省提学,必得品行素优,才学兼长者,方能称职,应不拘定例,将内外各衙门由进士出身官员作何选择铨补,着九卿科道会议具奏。于是江南已铨赵随,改用翰林院侍讲李振裕;浙江已铨毕忠吉,改用右春坊右赞善兼检讨王,各以本衙提督学政与直隶学臣一体,而各省仍用佥事如故。
五方贤圣神,不知始于何代,亦不悉其氏族爵里。或云通称福德五圣,固上界贵神,明太祖悯阵亡战士,因五人为伍之义,俾得庙食一方,遂假托五圣之名,要不见于正史,莫可得而考也。惟大江以南,庙貌最盛,自通都大邑以及三家村落,在在有之,不下数千百万,名亦种种不一。在田者曰田头五圣,在大树者曰树头五圣,在民居屋上者曰檐头五圣,在路间者曰路头五圣,在水滨者曰水仙五圣,民间婚嫁或在新妇冠上者曰花冠五圣,在桥者曰桥前五圣。庙制壮丽者,等于府第,湫溢者不过盈尺,高不过箭,或塑像,或画图,或托巫言,或凭病者,或迷妇女,或现真形,皆能著灵异,祭祷迎赛,殆无虚日,而惟苏州之上方山为尤甚。大概一筵之祭,约费中人十家之产,士民竭蹶修诚者,日以数至,犹惧不能感格,于是庙僧巫觋,因以为奸,故张诞词恫吓,人无贵贱贫富,不敢拟议也。康熙二十三年甲子,中州汤公斌以内阁学士来抚吴中,廉明持己,属僚凛凛奉法,访知吴俗惑于淫祀,下车即行严禁,不能遽止。次年乙丑秋,躬诣上方山,先取五圣神像,立毁之。于是遍檄属郡州县,庙无大小,尽行拆毁,神无塑画,悉投水火,凡一阅月,而汤公已内召为大宗伯。时属境虽无五圣之迹,犹虑去任之后,巫觋仍复创兴也。因于起程之先,拜疏上闻,请敕直省通行禁止,部议准行。奉旨:淫祀惑民者甚众,着再议具奏,部议请敕直省严查,凡属淫祀,一并禁革,如有遗纵者,将地方官严加议处,奉旨依议。数百年之惑一朝而解,亦世变之一奇也。
郡城蓬莱道院,在东门大街上面南牌坊下往北,其╉甚小,向西开门,至内始向南建庙。鼎革以后,日渐倾圮。康熙二十四年乙丑,重建字庙大门于大街上,面南高敞,规模甚壮,远胜旧观。
邑城正阳道院,俗称水仙宫,因其庙内供水仙五圣像也。旧制庙向南。国初,里中嫌五圣庙庭狭窄,每年出会,排班挤拥,改建向东,前庭颇大。康熙二十五年春,毁五圣像,供天妃于内,正合水仙之名,亦有兆也。
予初见缙绅家大门外墙门,或六扇,或四扇,或二扇,皆以木为骨,而削竹如箸者竖编上下,中间以横板而刻花于其上,皆墨质而或红或绿其花,以昭文也。其后下则用板,而上仍编竹,或用细花蔑簟,以鎏锡钉钉之,可谓华美矣。年来则以实板厚三寸许者为门,而截竹筒阔寸许、长尺许如人字样密排,而各以鎏锡泡钉钉之,皆始于世家,后及于士类,甚且流于医卜胥吏之家,皆用之矣
上海之有榷关,始于康熙二十四年乙丑。关使者初至松,驻扎氵崇阙,后因公廨窄陋,移驻邑城。往来海舶,俱入黄浦编号。海外百货俱集,然皆运至吴门发贩,海邑之民,殊无甚利,惟邑商有愿行货海外者,较远人颇便。大概商于浙、闽及日本者居多。据归商述日本有长耆岛者,去其国都尚二千余里,诸番国货舶俱在此贸易,不得入其都。岛上居民,华夷杂处,格物者多利比中国,不能倍价。凡奇技淫巧,市俱有禁,惟必需之物方收,若细帛书籍尤易售,严禁西洋货及画像,携入者必置重典。向来交易,俱用纹银,今日滥恶,只八九成,直有三成者,客商扣算资斧及官税外,余利无几矣。其人物土俗,颇有华风,初尚直朴,今渐狡滑,恐任其往来,奸民或纠合倭之黠者,如明嘉靖中故事,又为地方酿祸耳!当事者不可不防之。